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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龍布詩道:「為師對那島主說,花草樹木,之所以生長繁榮,便是因為吸入了空氣中的養分,人們若是將風露中的一種神秘物質提出凝固,做成食物,那當真不知要節省多少人力、物力,而且天地間滿是風露,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亦不知可救活多少饑民。」

  他語聲微頓,大笑道:「那島主聽了為師這番言論,果然大是興奮,大表欽服,認為是空前未有的偉大計劃,是以不經手續,便將為師請來這裡,一切東西,都任憑為師取用,是以我這裡才有許多美酒。」他雖然大笑不絕,但笑聲中卻充滿了蕭索與寂寞,這名滿天下的武林第一勇士,於今竟然也借酒澆愁,南宮平雖想隨他一齊大笑,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口。

  這「諸神島」上的人,是天才抑或是瘋子,是自得其樂的強者,抑或是無可奈何的弱者,南宮平實在分不清楚。

  龍布詩聽他長嘆了一聲,笑聲也為之一斂,正色道:「平兒,為師雖然日臥醉鄉,但卻始終未曾失望灰心,時時在伺機而動,那島主若再喚你,你便可求他將你派來此地與為師一起研究這『神秘的食物』,約莫再過數月,便是一個機會,那時我師徒能在一起,機會便更大了。」

  南宮平精神一振,大喜應了。原來這諸神島上,每年俱有一次狂歡之日,到那時,這些老人雖然僅有狂歡之名而無狂歡之實,卻至少可以隨意活動。第二日島主果然又將南宮平喚去,他對南宮世家的子弟雖似乎另有任務,但聽了南宮平也要去參與那「偉大的計劃」,當下便立刻應了。

  黝黯的洞窟中,日子當然過得分外緩慢,但南宮平此時卻也早已學會忍耐,朝來暮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只覺一切都是那麼平靜,平靜得絲毫沒有變化,只有那島主不時將他喚去,但只是出神地凝望他幾眼,淡淡地詢問幾句,他發覺這奇異的島主那明亮的眼神中,竟漸漸有了混亂與憂鬱,而他每去一次,這種混亂與憂鬱都已增加一分,他不禁又在暗中驚疑:「難道這島主已發覺島上潛伏的危機?」

  這些日子裡,龍布詩極少說話,對於即將來到的計劃,他只說了「隨機應變」四字。南宮平卻默習著他已背熟的那些武功秘笈,他只覺目力漸明,身子漸輕,卻也無法探測自己的武功究竟有了怎樣的進境,有時他也會想起那些遠在千里之外的故人,便不禁為之暗中嘆息。

  ▼第十八回 諸神島主

  這一日他正在靜坐之中,突聽島上響起了一片鼓聲,接著微風颼然,那麻衣老人飄然而上,目光四下一掃,緩緩道:「日子到了!」

  他面色雖木然,但眼神中卻似蘊藏著一種神秘的光芒,彷彿已看破了許多秘密,南宮平心頭一震,脫口道:

  「什麼日子到了?」

  麻衣老人冷冷道:「隨便要做什麼,日子都已到了。」袍袖一拂,飄身而下。

  南宮平怔了一怔,喃喃自問:「他究竟已知道了多少?……」

  只聽身後冷哼一聲,龍布詩道:「無論他知道了多少,今日之後,他就要什麼都不知了。」

  南宮平慄然問道:「將他除去?」

  龍布詩沉聲道:「不錯!」輕輕一拍南宮平肩頭:「待機而動,隨機應變,若是看不到船隻木筏,便是游水也要離開此地!」

  南宮平聽得出他師傅語氣中的決心,在有這種決心的人眼中看來,世上又有何難事?只見龍布詩雙臂一振,骨骼山響,有如一隻出柙的猛虎般,掠出了這陰黯的洞窟,地道中已有許多個沉默的老人在無言地行走著,除了一雙雙明銳的眼睛外,這些老人當真有如一群方自墳墓中走出的行屍。

  山窟的密門,早已敞開,南宮平一腳跨出,清風撲面而來,這一陣清風,倏地激發了他生命的活力。游目四望,四下又是一片青蔥,他暗中自誓,為了換取這一份享受生命的自由,他不惜犧牲一切。

  然而那群老人,卻仍是呆板而僵木的,只有他們頷下的長髯,和綠葉一起在風中飛舞。

  穿過綠葉蒼蒼的林木,又到了那一片竹屋,但此刻這些簡陋的竹屋,景象卻已大不相同。

  這裡並沒有豪華的佈置與珍寶的陳設,但在竹屋前的空地上,卻堆滿了食物與鮮花,熊熊的烈火上,正烤著整只的牛羊獐鹿,一陣花香與肉香,混合在清新的微風中,使得這本是死氣沉沉的地方,突然變得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只因這才是這些老人真正需要的東西,世人所珍惜的豪華珍寶,在這些老人眼中,實是不值一顧——老人們對珍寶金銀,雖通常都有一份不必要的貪婪,然而他們對於酒和美食的偏愛,卻又通常在珍寶之上,何況世人所珍惜之物,在這裡本是一無用處。

  那低沉的鼓聲突地停頓,「狂歡」的日子立刻開始,酒肉與生機的刺激,終於使得這些老人面上漸漸有了光彩,但他們彼此之間,卻仍然絕不交談,「言語」在這裡,似乎已變為一種極為奢侈的享受。

  南宮平放眼四望,突地發覺在一些衣衫較為潔淨,也就是還未進入那山窟中去的老人的眼色間,似乎在彼此交換著一種奇異的目光,交換著一種不足為外人知道的秘密。南宮平心頭一動:「難道這些老人也已不能享受這種生活,而想藉機逃走?」

  於是他立刻發覺在這肉香與花香之間,竟隱藏著一種危機與殺氣,他心房怦然跳動,轉目四顧,龍布詩卻已不知走到哪裡去了。

  他雙眉一皺,悄然後退,想去尋找他師傅的行蹤,哪知他方才退到樹叢,突聽樹叢中輕輕一笑。

  笑聲在這島上,當真比雷鳴獸吼還要震人心弦,比鳳嘯龍吟還要珍貴稀罕,南宮平心頭一震,霍然轉身,只見風漫天斜斜倚在一株巨樹下,他衣衫神情,俱已狼狽憔悴不堪,顯見已不知受過多少日子的折磨,頷下的虯髯,也變得亂草般令人不快,但是,他的那一隻未被眼罩遮蓋的眼睛,卻仍散發著逼人的光彩,鋒利得一眼便能看人你心底深處。

  南宮平心頭一陣堵塞,他忽然發覺他終是還不能麻木自己的情感,他緩緩俯下身子,哽咽道:「前輩,為著我們,你受了苦了。」

  風漫天微微一笑,緩緩道:「受苦?……」他笑容裡突地充滿了尖銳的譏諷,接道:「受些苦反而好,這些痛苦,已將我快要麻木的情感刺得復活了,這些痛苦,刺得我終於生出反抗的勇氣!」

  他彷彿在喃喃,但忽然間,他目光又變得利劍般敏銳。

  他一把抓著南宮平的臂膀,興奮地說道:「孩子你看,那邊那些老人,你可看得出他們有什麼異樣麼?」

  南宮平覺察出他語聲中的興奮,也想起那些老人目光中的神秘之色,剎那間,他心念也怦然跳動起來,脫口道:「你們要……」

  風漫天頷首道:「不錯!我已偷偷地煽動起他們的怒火和野心,今天,就在今天,這島上立刻就要有一場好戲,不是住在山窟裡的那群瘋子,立刻滾到地獄裡去,便是我們死!就算死,也要比這樣不死不活地活下去好得多,是麼?」

  南宮平贊同地點了點頭,立刻便又想起一事:「船呢?這裡有沒有船……」

  風漫天道:「船!要做什麼?」

  南宮平怔了一怔,道:「沒有船,怎能回去,難道有誰能插翅飛越這萬丈汪洋不成?」

  風漫天哂然一笑,冷冷道:「回去?誰說要回去?」

  南宮平又是一愕,只聽風漫天長嘆一聲,道:「你可曾想過,若是讓這些怪異的老人一起回到中原,那麼武林中將會惹起怎樣的風波?」南宮平默然垂下頭去,他實在連想也不敢去想。

  風漫天展顏一笑,振衣而起,他鐵拐已失,此刻支著一枝短杖,笑道:「先去飲酒,靜觀好戲。」

  南宮平道:「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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