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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白髮老人道:「我將那些人的俗塵全都洗淨後,便要他們來研究這些工作……」他舉手一指甬道兩邊的石窟,接道:「那些洞窟,便是他們的工作之處,你且瞑目想上一想,這些幻想實現之後,這功業豈非足以流傳百世。」

  南宮平呆呆地望著這老人,亦不知他究竟是超人抑或是瘋子。

  只見白髮老人面色突又一沉,揮手道:「今日我話已說得太多,耽誤了不少工作,你進入此間後,言語行動,已無限制,但每年卻只能見著天光一次,此刻你不妨去四下看看,然後隨意選個石室住下,等到明日,我再喚你。」

  南宮平滿心驚愕,依言躍下,望著那兩排石窟,想到這些石窟中正在進行的工作,他心中雖然充滿好奇之心,卻又不敢去面對他們,只因他實在不敢想像,這些幻想若是真的變成事實,到那時這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心念一轉,又忖道:「難怪風漫天要買那許多奇怪的東西,難怪『群魔島』要極力阻止那批珍寶運來,想來『群魔島』必定已知道一些這裡的消息,生怕他們這些幻想,真的成功,到那時『群魔島』上的人,豈非要變作『渚神殿』的奴隸!」

  思忖之間,他腳步不覺已走近第一間石窟,只見這石窟甚是寬大,昏黃的燈光下坐著兩個老人,桌上滿堆著書紙與木塊,見了南宮平,也不覺驚奇,南宮平不敢問起他們以前的名字,只是期艾著問了問他們此刻的工作。

  其中一個老人便耐心向他解釋,他們是在研究一種建築房屋的新法,先從屋頂開始,依次往下建築,最後做地基,他又解釋著說,這種方法和世間兩種最精明的昆蟲——蜜蜂和蜘蛛——的建築方法完全相同。

  南宮平茫然謝了,走到另一間石室,只見室中滿堆著薄薄的麵餅,和無數大小不同的瓦罐,兩位埋頭工作的老人,告訴南宮平,他們已將研究出一種神秘的藥水,即以筆蘸著這種藥水,將經典書籍寫在麵餅上,然後絕食十日,吃下麵餅,所有的知識,便會深入心裡,十年寒窗的成就,你只要吃下幾頓麵餅,便可代替,此時那藥水的份量雖然還未完全配妥,絕食十日也不太容易,但成功的日子,卻已定必不遠了。

  南宮平又茫然謝了,另一間石室中,燈火通明,有如白晝,四下零亂地掛著無數個水晶瓶子,瓶中盛放著各種顏色的藥水,一眼望去,但見四下五光十色,色彩繽紛,當真是美不勝收。

  但在這石室中的老人,卻是枯瘦憔悴不堪,宛如鬼魂一般,頷下白鬚,幾乎已將垂在地上,原來這老人苦心研究隱身之術,已有六十餘年,一見南宮平,便拉著南宮平談論隱身之道,那道理端的奇妙得無法形容,南宮平全神凝注,卻也聽不甚清楚,只知道他說若是能使人身完全透明,比水晶還要透明,那麼別人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出了這間石室,南宮平更是滿心茫然,此後他又見到以洪爐煉金的術士、坐在黑暗中幻想的哲人,以及許多千奇百怪、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之事,他心中更是其亂如麻,哭笑不得,更不知這老人究竟是超人還是瘋子,也不知道這些工作究竟有沒有實現的一天。

  只是他心中卻仍存有著一種不可抑止的好奇之心,不由自主地自下層石窟轉至上層,他聳身一躍而人,只見這石室中陰森森黝黯,彷彿一無人跡,方待轉身躍去,突聽黑暗中響起一個低沉的語聲,道:「誰?」

  南宮平凝目望去,只見黑暗的角落裡,有一條人影背牆而坐,牆角中也零亂地堆積一些瓶罐,他心中暗暗忖道:「不知這個瘋子又在研究什麼?」當下簡略地將來意說了出來。

  只聽那低沉而嘶啞的語聲道:「我正在研究將空氣變為食物,空氣……你可知道空氣是什麼!空氣便是存在於天地間的一種……」語聲突地一頓,緩緩轉過身來,顫聲道:「平兒,可……是……你麼……」

  南宮平心頭一震,倒退三步,道:「你……」突地一腳踏空,陡然落了下去,他猛提真氣,凌空一個翻身,嗖地又躍了上來,只見黑暗中這條人影髮髻蓬亂,目光炯炯,有如厲電一般,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這目光竟是如此熟悉,刻骨銘心的熟悉,南宮平凝注半晌,身子突地有如風吹寒葉般簌簌顫抖起來,道:「你……你……」大喝一聲:「師傅!」和身撲了上去,噗地跪倒地上——坐在那陰黯的角落裡,這潦倒的老人,赫然竟是南宮平的恩師——那名傾天下、叱吒武林的江湖第一勇士,「不死神龍」龍布詩!

  此時此地,他師徒兩人竟能重逢,當真是令人難以想像之事。

  兩人心中,俱是又驚、又喜、又奇,有如做夢一般,甚至比夢境還要離奇,卻又是如此真實。

  南宮平道:「師傅,你老人家怎地到了這裡?」

  龍布詩道:「平兒,你怎會到了這裡?」他心中的驚奇,當真比南宮平還勝三分,他再也想不到方自出道的南宮平,怎會到了這退隱老人聚集的「諸神島」來。

  當下南宮平定了定神,將自己這些天的遭遇,源源本本說了出來,又道:「徒兒還有一事要上稟你老人家,徒兒已成婚了。」

  龍布詩又驚又喜,問道:「那女子是誰?」

  南宮平道:「梅吟雪!」

  龍布詩更是驚奇,直到南宮平又將此事的經過完全說出,龍布詩方自長嘆一聲,道:「人道紅顏多薄命,這女子卻真是薄命人中最薄命的人,我只望她能有個安靜幸福的暮年彌補她一生中所遭受的不幸與冤枉,哪知……」乾咳一聲,不再言語。

  南宮平亦是滿心愴然,師徒兩人相對默坐,心中俱是悲哀愁苦,只因他兩人生命中的情感生活,俱都充滿了悲哀與痛苦。

  南宮平抬眼望處,只見龍布詩萎然盤坐,滿面憂傷,不知比在華山之巔離別時蒼老了多少,心中不禁也甚是難受,立刻錯開話題,問道:「徒兒曾見到那『天帝留賓』四字,還以為你老人家已到了另外一處神秘的地方,不知那日在華山之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師傅你老人家又怎會到了這裡?」

  龍布詩眼簾一合,垂下頭去,喃喃道:「華山之巔,華山之巔……」隨手一抹眼角,默默無語。

  南宮平知道他師傅自華山之巔來到此地的經過,必定充滿了驚險、離奇之事,是以才錯開話題,讓他師傅藉著談話來忘卻心中的憂鬱,此刻見了他這般神情,才知道這段經過中充滿的又只是悲哀與痛苦之處,是以他也不敢再問那「丹鳳」葉秋白的下落。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龍布詩長嘆一聲,道:「四十年前,我初次聽到『諸神殿』三字的時候,便對此地充滿了幻想,今日我已真的到了此地,卻對此地失望得很,但……唉!卻已遲了。」

  南宮平心念一轉,強笑問道:「師傅,那『空氣』是否便是充沛於天地間的一種無形氣體,你老人家卻又能用什麼方法將之變為食物?空氣真能變為食物,那麼天下豈非再無饑民了。」

  龍布詩果然展顏一笑,道:「平兒,你可知道這島上之人大多全是瘋子,不是瘋子的人,經過那數百日的幽禁,洗塵,過著那墳墓中死人一般的生活,只怕也差不多了……」

  南宮平想到那些坐在木屋門口的麻衣白髮老人,那種寂寞得不堪忍受的生活,不禁長嘆一聲。

  龍布詩又道:「這些瘋子中最大的瘋子,便是那大頭島主。在此島上,在他統轄之下,誰的心智清醒,誰便是瘋子,為師到了這裡,見到這般情況,實在無法整日面對著那些行屍走肉一般的老人,寧願獨自思索,便對那島主大發荒謬的言論!」

  南宮平笑問:「什麼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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