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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司馬中天道:「任風萍……哦,好極好極,不想今日竟能見著任大俠。」目光一轉,忽見遠遠立在他三人身後,有如奴僕一般的,赫然竟是昔年鏢局中的巨頭,「七鷹堂」中的翠、黃雙鷹,不禁一步趕了過去,大喜道:「黃兄、凌兄,你們難道不認得你這老兄弟了麼?」

  哪知「黃鷹」黃令天、「翠鷹」凌震天兩人對望了一眼,竟似完全不認得他似的,木立當地。

  司馬中天呆了一呆,乾咳道:「黃兄、凌兄……」黃令天、凌震天仍是不言不動,面上一片木然。

  司馬中天大喝道:「黃兄……」突地狠狠一跺腳,大聲道:「紅旗鏢局與七鷹堂雖是同行,走的卻是兩條路,想不到你兄弟氣量竟是這般狹窄。」

  凌震天、黃令天仍然有如未聞,郭玉霞、任風萍對望一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得意的笑容,石沉卻不禁露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郭玉霞輕輕一拉司馬中天衣角,附在他耳邊,輕輕道:「司馬前輩,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沒有什麼關係,你老人家說是麼?」

  司馬中天大聲道:「極是極是,有些朋友交不交都沒有關係。」

  郭玉霞秋波一轉,道:「呀,你看這條狗多麼神氣,想來必定就是那條大名鼎鼎的『金仙』了。」

  金仙奴躬身一禮,道:「在下金仙奴,夫人如有差遣……」

  司馬中天突地一拍手掌,道:「我險些忘了告訴你,平兒也在這裡!」

  郭玉霞道:「南宮五弟麼?」

  司馬中天道:「正是。」

  轉目望去,白霧似已漸稀,但院中卻空無人跡,司馬中天大聲呼道:「平兒,平兒……」

  郭玉霞輕輕一笑,道:「只怕他已走了。」

  司馬中天詫道:「走了?」

  郭玉霞道:「最近老五不知為了什麼,一看到我和三弟,就遠遠避開,其實……唉!他即使做了什麼錯事,我們同門兄弟,難道還不能原諒他麼!」她語聲微頓,幽幽歎道:「這孩子……又聰明,又能幹,什麼都好,我只望他將來能成一番大事業,哪知他……唉!」

  司馬中天雙目一張,道:「他怎樣了?」

  郭玉霞道:「唉,他到底年紀輕,為了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竟不惜犯下眾怒,為了梅冷血,他竟將「飛環」韋七韋老英雄都殺死了。」

  司馬中天既驚且怒,大喝道:「真的?」

  郭玉霞垂首長嘆一聲。

  任風萍搖頭歎道:「色字頭上一把刀……唉!」

  司馬中天雙拳緊握,喃喃道:「南宮世家已是岌岌可危,他還要如此做法,他還要如此做法……」目光一抬,恨聲道:「你可知道那姓梅的女子,拿著他的信物漢玉,將自此以北,西安附近許多家南宮分店中可以提調的銀子全都取去了?」

  郭玉霞目光輕輕瞟了任風萍一眼,瞬即做出茫然的神色,驚道:「真的麼?」

  司馬中天道:「十數萬兩銀子,在南宮世家看來,本非大事,但此刻……唉!」四望一眼,長嘆著垂下頭去。

  郭玉霞秋波閃動,道:「難道南宮世家已遇著非常之變麼?」

  司馬中天道:「非常之變,非常之變……大廈將傾,大廈將傾……」

  突見一條黑衣勁裝、背插紅旗的大漢,髮髻蓬亂,神色敗壞,狂奔而入,「噗」地跪到地上,胸膛起伏,喘著氣道:「總鏢頭,不好了……」

  司馬中天面色大變,厲聲道:「什麼事?」

  那黑衣勁裝的「紅旗鏢師」接口道:「武威、張掖、古浪、永登、新城、蘭州六處的八家南宮店舖,一共賣了一百四十萬兩銀子,小的們換成珠寶,方自運到秦安,就……就……」

  司馬中天鬚髮皆張,跺足道:「就怎地了。」

  黑衣大漢道:「就無影無蹤地被人劫走了,除了小的因為在前面探路,其餘的兄弟,全都,全都……被咱家自己的紅旗插入要害死了,看情形他們似乎連手都沒有還出一招。」

  他話未說完,「鐵戟紅旗震中州」,已大喝一聲,暈倒在地,猶未散盡的白霧,繚繞在他蒼白的鬚髮之間。

  郭玉霞、任風萍面上竟也是一片驚駭之色,彷彿對這驚人的劫案也全然不知道。

  ***

  過陝西,入鄂境,自洵陽,過白河,至堰城,一路上俱是野店荒村。

  殘陽已落,堰城郊外的一個小小村落裡,炊煙四起,正是晚飯時分,五六個褸衣赤足的漢子,正在這村裡僅有的一個小吃食攤子前,花一文錢買些花生,花兩文錢買些炊餅,三文錢沽些白酒,四文錢秤兩肥肉,箕踞在長椅上,就著肥肉花生,吃口炊餅,飲口白酒,談論著天南地北,以及一些見不得人的事。

  鍋裡的肉湯沸騰著,小攤的主人滿意地望著面前的這些吃客,偶然慷慨地多切一片豬頭肥肉,換取兩句奉承的言語。

  突然,有人目光一亮,輕輕道:「看,好漂亮地一對人物,老闆,看來你的大買賣要上門了。」

  老闆目光一轉,只見道路上大步行來一雙少年男女,神情間雖然帶著些疲倦憔悴,但氣度卻仍是瀟灑而高貴的,卑微的老闆咧嘴一笑,低語道:「人家才不會照顧到這裡,我看你們……」

  哪知他話還沒有說完,這一雙少年男女已筆直向他走了過來,那青絲翠衫、姿容如仙的少女,自懷中取出四枚制錢,輕輕道:「買四文錢的餅。」所有的人一齊呆住了。

  這四枚制錢是以一條紅色的絲絛編住的,發呆的老闆呆了半晌,趕緊包起一大片烙餅。

  翠衫少女接了過來,輕輕道:「堰城快到了吧?」

  許多張嘴巴一齊開口道:「就在前面。」

  翠衫少女輕輕道了謝,急急走了,過了許久,這些發愕的漢子才紛紛議論起來,而且看樣子還要再議論幾天。

  翠衫少女將烙餅分成兩半,大的一半,遞給了那沉默、憔悴,但卻十分英俊的少年,輕笑道:「想不到吧,四文錢可以買這麼多餅。」她撕了一小塊,津津有味地嚼了起來,彷彿在咀嚼著貧窮的滋味。

  那少年垂首望著手裡的餅,神色黯然歎道:「那四枚制錢,你本不應拿出來的。」

  翠衫少女輕輕一笑,道:「為什麼?我又不是偷來搶來的。」

  少年道:「我知道那必定是你心愛的東西,但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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