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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這一切動作的發生,俱都不過在霎眼之間,眾人神情俱都為之大變,「飛環」韋七更是滿面惶急之容,連聲道:「戰少俠——洪七爺,你……兩位這是幹什麼?」

  另六個華服老人身形早已展開,絲帶飛揚,白鬚飄拂,已將戰東來與那兩個錦衣童子圍在中間。

  戰東來左掌負在背後,右掌五指虛虛按著紅帶老人的肩頭,面上一副冷漠不屑之色,目光朝這六個華服老人面上,一個一個地望了過去,竟根本未將這三十年前便已聲震武林、天下鏢局中首屈一指的「七鷹堂」的「天虹七鷹」放在眼裡。

  紅帶老人雙臂微曲,腰身半擰,空白雙目圓睜,鬚髮皆張,身形卻不敢移動半步,口中更不敢怒喝出聲。他此刻只覺一股暗勁,由肩頭「肩井」大穴,上達太陰、太陽,下控心脈,此刻雖是含而未放,藏而未露,但只要自己身軀稍一動彈,立刻便會被這一股奇異的暗勁震斷心脈而亡。

  「天虹七鷹」中的另六個華服老人,此刻雖然驚怒交集,但投鼠忌器,卻是誰也不敢貿然出手。

  郭玉霞秋波一轉,附在石沉耳邊,輕輕道:「想不到『武林七鷹』重出江湖,竟被一個少年制住。」

  石沉輕輕道:「他們此番到這裡來,只怕是為了五弟的事,你看我們是不是應該為他們出手?」

  郭玉霞秋波轉處,只見「飛環」韋七滿面俱是惶急之容,「萬里流香」任風萍卻是神色安詳,從容負手,那兩個錦衣童子四隻靈活的眼珠,正在一閃一閃地向那六個華服老人的面上觀望著,天上風聲盤旋,地上黑影流動,振翼飛去的六隻蒼鷹,又已去而復返,翱翔在戰東來的頭頂上,似乎連他們都已看出了紅帶老人的危窘之狀,是以各個不住發出低沉而奇異的鳴聲。

  突地,六隻蒼鷹齊地一束雙翼,宛如流星般墜下,向戰東來頭頂啄去,六個華服老人輕叱一聲,閃動身形,合撲而上,戰東來劍眉微剔,負在身後的手掌,向上一揮,只聽一陣激厲風聲,壓住了漫天鷹翼所帶起的勁風。六隻束翼俯衝而下的蒼鷹,竟在他掌風一揮之下,勢道為之大緩,紅帶老人胸腹一縮,沉腰坐馬,戰東來冷笑道:「想走?」

  笑聲未斂,紅帶老人已自倒了下去,腰繫白帶的老人伸臂一扶,他身形最快,首先掠到了近前,但此刻卻不能向戰東來出手。

  兩個錦衣童子身形閃處,揚掌接住了紫帶老人與黃帶老人的攻勢,這兩人年紀雖輕,面對強敵,卻毫無懼色,紫帶老人與黃帶老人對望一眼,長袖拂處,突地後退數尺,「七鷹堂」數十年前便已名滿天下,到底不能與兩個垂髫童子動手。

  蒼鷹勢道一緩,又自凌空下撲,但戰東來此刻卻已投身於腰間分繫翠、黑、藍三色絲絛的老人掌影之間。只見他衣袂飄飛,舉手投足,剎那間便已向這三個老人各個擊出一掌,口中冷笑道:「以多為勝,還以畜牲助威,嘿嘿——中原武林之中,原來俱是這種角色。」

  黑帶老人面色如冰,目光凜凜,有如未聞,藍帶老人腳步一錯,擰身退步,口中輕呼一聲,退到紫帶老人的身邊。

  凌空下擊的蒼鷹,聽得這一聲輕呼,雙翼一展,又自衝霄飛起。

  翠帶老人長笑一聲,朗聲道:「六弟,你且退下,讓老夫看看這狂徒究竟有何驚人的身手!」長笑聲中,長髯拂動,已自拍出七掌,只見漫天掌影繽紛,只聽漫天掌風震耳,這翠帶老人身形最是瘦小,但掌力之剛猛,卻是駭人聽聞。

  黑帶老人面色冷削,神情木然,此刻肩頭一聳,果然遠遠退開,但目光卻始終未離戰東來的身上。

  白帶老人托著紅帶老人的身軀,輕輕一掠,掠到大廳簷下。

  郭玉霞俯下身去,沉聲問道:「這位老前輩的傷勢重麼,我這裡還有些疔治內傷的藥物。」她語聲中,充滿關切之意。

  白帶老人微微一笑,道:「多謝姑娘了,舍弟只是被他點中穴道而已,片刻之間,便可恢復的。」目光閃動,仔細端詳了郭玉霞兩眼,對這聰明的女子,顯見已生出好感。

  郭玉霞輕歎一聲,伸出一隻纖纖玉手,為紅帶老人格理著蒼白的鬚髮。低語著道:「這位老前輩實在太大意了些。」

  紅帶老·人眼簾張開一線,望了郭玉霞一眼,又自合起眼皮,石沉暗歎一聲,忖道:「為什麼她對任何人,都會這樣溫柔,難道她真的有一副慈悲的心腸麼?」

  就在這剎那之間,翠帶老人與戰東來交手已有數十招之多,兩人身形電躍,俱是以快擊快,但翠帶老人剛猛的掌力,卻已逐漸微弱,華服老人面容俱都大變,黃帶老人一步掠到郭玉霞身前,沉聲道:「這少年可是與你一路?」

  郭玉霞抬起頭來,輕歎道:「他若與我一路,就不會對老前輩們如此無禮了!」

  白帶老人盤膝端坐,正在為紅帶老人緩緩推拿,此刻頭也不抬,沉聲道:「這少年是崑崙門下,武功不弱,叫六弟可要小心些。」

  黃帶老人目光下垂,呆了半晌,皺眉道:「七弟的穴道尚未解開麼?」白帶老人默然不語,黃帶老人長嘆一聲,轉目望向韋七,他眼神中滿是憤激、懷恨之意,突地雙掌一握,大步向韋七走了過去。

  韋七滿心惶急,卻又無法勸阻,不住向任風萍低語道:「任兄,任兄,你看這如何是好?」

  任風萍緩緩道:「身為武林中人,交手過招,本是常事,韋莊主也不必太過分著急了。」言下之意,竟是全然置身事外。

  語聲未了,黃帶老人已走到「飛環」韋七身前,冷冷道:「想不到『終南』門人,竟與『崑崙』弟子有了來往。」

  「飛環」韋七愕了一愕,只聽黃帶老人冷冷道:「我兄弟此來,並無惡意,只不過是為了一位故人之子弟,到此間來請韋莊主高抬貴手而已,想不到閣下竟如此待客,哼哼——」

  他冷笑兩聲,右掌疾伸,突地一掌向「飛環」韋七當胸拍去。

  「飛環」韋七一驚退步,但黃帶老人掌勢連綿,右掌一反,左掌並起,一掌斜揮,一掌橫切,衣襟揚處,襟下亦自踢出一腿,他一招三式,快如閃電,根本不給「飛環」韋七說話的機會,「天虹七鷹」中,此老性情之激烈,並不在「紅鷹」洪哮天之下。

  這邊戰端方起,那邊紫帶老人「紫鷹」唐染天,「藍鷹」藍樂天突地齊聲輕叱一聲,雙雙向戰東來撲去。

  原來正與戰東來交手的「翠鷹」凌震天,昔年雖以「大力金剛手」連創江南十七冠,但此刻竟不是這狂傲少年的敵手,數十招一過,他敗像已現,戰東來冷笑一聲,竟又將左手負在身後,滿面輕蔑,不住冷笑,竟以一隻手與這成名武林已四十年的「翠鷹」過招,猶自佔了七分勝算,不但「天虹七鷹」見了改容變色,便是郭玉霞與石沉,亦是暗暗心驚。任風萍的目光中,卻又泛出了他初見南宮平時的神色。

  錦衣童子齊地冷笑一聲,展動身形,又待擋住紫、藍雙鷹的去路,哪知眼前黑影一閃,一個冷削森寒的高瘦老人,已冷冷站在他們身前,兩道目光,有如嚴冬中的冰雪,見了令人不由自主自心裡升出一陣寒意。

  他緩緩抬起手掌,錦衣童子心頭驀地一驚,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目光一齊凝注在這只黝黑枯瘦的手掌上,哪知他手掌抬起,便不再動彈,面容木然,也沒有任何一絲表情,只是目光冷冷地望著這兩個錦衣童子,他眼神像是有一種無法形容的魔力,便是「萬里流香」任風萍見了,心裡也不覺為之一凜,轉過頭去,不敢再看一眼,暗暗忖道:「他目光之中,難道也蘊藏著一種奇異的武功麼?」

  心念轉動問,突地一驚,想起了一種在江湖中傳說已久的外門功夫,情不自禁地回目望去,只見那兩個錦衣童子面色蒼白,四隻靈活的眼珠,睜得又圓又大,卻沒轉一下,只是呆呆地望著這黑帶老人的手掌,黑帶老人腳未抬起,向前進了一步,錦衣童子如中魔法,竟立刻向後退了一步。

  黑帶老人連進三步,錦衣童子便也連退三步,只聽黑帶老人以一種極為低沉而奇異的聲音緩緩說道:「站在這裡,不要動。」

  錦衣童子果然呆呆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只是眼珠睜得更大,面色更加蒼白,黑帶老人緩緩道:「天黑了,睡覺吧!」錦衣童子一齊倒在地上,合起眼簾,竟真的像是睡著了。

  黑帶老人手掌一垂,轉過身子,目光忽然望到「萬里流香」任風萍的臉上。

  任風萍話也不說,立刻垂下頭去,強笑道:「老前輩好厲害的功夫!」

  黑帶老人冷冷道:「這不過是小孩子聽話而已,算什麼功夫。」雙目一合又張,仍未有出手之意。

  任風萍暗暗忖道:「久聞江湖傳言『黑鷹冷、翠鷹驕、藍鷹細語,紅鷹咆哮,黃、紫雙鷹,孤獨狂傲,一見白鷹到,群鷹齊微笑。』別的尚未看出,這『黑鷹』冷夜天,確實冷到極處。」

  他目光猶白望在足下,心念轉動間,突見一縷淡淡的白氣,自地面升起,繚繞在眾人足下,漸漸裊裊四散,他目光一亮,嘴角立刻泛起一絲奇異的笑容,抬目望去,庭園中的戰況,更是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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