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護花鈴 | 上頁 下頁
七二


  郭玉霞秋波轉動,面上漸漸泛起一陣令人難測的得意微笑,悠然說道:「老五遇上了要命羅剎,昨夜縱能逃得了性命,但從此以後,只怕再也不敢在江湖中露面了,甚至會落得連家也回不去,唉——」

  她故意長嘆一聲,但面上的笑容卻更明顯,接著道:「想不到『止郊山莊』門下的弟子,就只剩下了你我兩人,那麼大的一份基業,都要我一個人去收拾,唉……沉沉,只有你幫著我了。」

  石沉未回轉頭去,因為此刻他面上已流下兩粒淚珠,被那初升的陽光一映,發出晶瑩的光彩,但是,這真情的淚珠,是否能洗清他心上的不安、愧悔與污穢呢?

  日近中天,郭玉霞、石沉,並肩出了客棧,石沉腳步立刻放緩,跟郭玉霞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距離——正如任何一個師弟與師嫂間的距離一樣,恭謹地跟在她身後,但是他的目光,卻又常常不由自主地投落在她的纖腰上——這卻絕不是師弟對師嫂應有的目光!

  西安古城的街道,顯然比往常有些異樣,這是因為昨夜的動亂而引起的驚悸,直到今日,仍未在西安城中百姓的心上消失,也是因為西安城中,有著紅黑兩色標幟的店家,今日俱都沒有營業,「南宮財團」顯然是遇著了不尋常的變故。

  郭玉霞神色是安詳而賢淑的,她穩重地走向通往「慕龍莊」的道路,但是她的目光,卻不時謹慎地向四下觀望著,觀察這古城的變化,這也是她捨去車馬,寧願步行的原因,這聰慧狡黠的女子,永遠不會放棄任何一件值得她注意觀察的事。

  異樣安靜的街道上,終於響起一陣馬蹄聲,郭玉霞忍不住向後一轉秋波,只見三匹鞍轡鮮明的高頭大馬,成「品」字形緩策而來。

  當頭一匹五花大馬,馬上人是個英氣勃發、面貌清麗的錦衣少年,美冠華服,腰懸長劍,左手輕帶著韁繩,右掌虛懸,小指上鉤著一條長可垂地的絲鞭,頎長的身軀,在馬鞍上挺得筆直,流轉的目光,總帶著幾分逼人的傲氣,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像是根本未將世上任何人看在眼裡。

  但是他卻看到了郭玉霞明媚的秋波,韁繩一緊,馬蹄加快。紫金吞口的長劍,「叮噹」地拍擊在雪亮的馬鐙上,烏絲的長鞭,不住地隨風搖曳,眨眼間便已越到郭玉霞前面,肆無憚忌地扭轉頭來,明銳的目光,上下向郭玉霞打量著,嘴角漸漸現出一絲微笑。

  石沉面色一寒,強忍怒氣,不去看他,郭玉霞面容雖然十分端重,但那似笑非笑的秋波,卻在有意無意間瞧了他幾眼,然後垂下頭去。

  少年騎士嘴角的笑容越發放肆,竟不疾不徐地跟在郭玉霞身邊,目光也始終沒有離開過郭玉霞窈窕的嬌軀。

  他身後的兩個粉裝玉琢般的錦衣童子,四隻靈活的大眼睛,也不住好奇地向郭玉霞打量著,他兩人同樣的裝束,同樣的打扮,就連面貌身材,竟也一模一樣,但神態間卻是一個聰明伶俐,飛揚跳脫,另一個莊莊重重,努力做出成人的模樣。

  石沉心中怒火更是高漲,忍不住:大步趕到郭玉霞身旁,錦衣少年側目望了他一眼,突地哈哈一笑,絲鞭一揚,放蹄而去,石沉冷冷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

  右面的童子一勒韁繩,瞪眼道:「你說什麼?」左面的童子卻「刷」地在他馬股上加了一鞭,低叱道:「走吧,惹什麼閒氣!」

  郭玉霞輕輕一笑,側首輕語道:「石沉,你看這少年是什麼來路?」

  石沉冷笑道:「十之八九是個初出師門的角色,大約還是個富家弟子。」

  郭玉霞秋波一轉,抬目望向這三騎的背影,緩緩道:「我看他武功倒不弱,只怕師門也有些來路。」她秋波閃動之間,心中似乎又升起了一個新的念頭,只是石沉卻根本沒有看出。

  轉過兩條街道,便是那庭院深沉、佳木蔥蘢的「慕龍莊」了。

  剛到莊門,突地又是一陣馬蹄之聲響起,那三匹健馬,放蹄奔來,石沉面色一變,冷冷道:「這小子跟定了我們麼?」

  郭玉霞輕笑道:「少惹些閒氣。」忽見那錦衣少年身形一轉,飄飄落下馬鞍,恰巧落在郭玉霞身旁,石沉劍眉斜軒,一步搶了上去,目光凜然望向這錦衣少年,眉宇間滿含敵意。

  錦衣少年面色亦自一沉,左手衣袖,一拂衫襟,冷冷道:「朋友,你……」

  語聲未了,緊閉著的莊門,突然「呀」地一聲敞開,隨著一陣洪亮的笑聲,「飛環」韋七長衫便履,與那「萬里流香」任風萍並肩而出,口中笑道:「聞報佳客早來,老夫接迎來遲,恕罪恕罪。」

  錦衣少年面容一肅,放開石沉趕了過去,抱拳當胸。

  石沉雙眉一皺,暗忖道:「這少年究竟是何來歷,竟連『飛環』韋七俱都親自出迎?」

  心念轉動間,只見「飛環」韋七向那少年微一抱拳,便趕到郭玉霞身前,笑道:「龍夫人不肯屈留蝸居,不知昨夜可安歇的好?」

  郭玉霞襝衽一笑,輕輕道:「韋老前輩太客氣了!」

  石沉不禁暗中失笑:「原來人家是出來迎接我們的。」

  那錦衣少年滿面俱是驚訝之色,怔怔地望著韋七與郭玉霞,直到石沉半帶譏嘲、半帶得意的目光望向他身上,他面上的驚訝,便換作憤怒,雙目一翻,兩眼望天,冷冷道:「這裡可是『慕龍莊』麼?」

  任風萍目光閃動,朗聲笑道:「正是,正是。」

  韋七回首一笑,道:「兄台難道並非與龍夫人同路的麼?」

  錦衣少年冷冷道:「在下來自『西崑崙』絕頂『通天宮』,這位龍夫人是誰,在下並不認得。」

  郭玉霞、石沉、韋七、任風萍,心頭俱都微微一震,「飛環」韋七道:「原來閣下竟是崑崙弟子,請……請,老夫恰巧在廳上擺了一桌粗酒,閣下如不嫌棄,不妨共飲一杯!」

  要知崑崙弟子足跡甚少現於江湖,江湖中也極少有人西上崑崙,自從昔年「不死神龍」在崑崙絕頂劍勝崑崙掌門「如淵道人」後,武林中人所知唯一有關「崑崙」的消息,便是如淵道人的首座弟子「破雲手」卓不凡仗劍勝群雄,立萬創聲名,成為武林後起群劍中的佼佼高手。

  這錦衣少年既是「崑崙」弟子,就連「飛環」韋七也不禁為之刮目相看,「萬里流香」任風萍更是滿面笑容,揖手讓客,好像是不知在什麼時候,他也變成了這「慕龍莊」的主人。

  錦衣少年面上神情更傲,也不謙讓,當頭入了莊門。

  石沉心中大是不憤,低聲向郭玉霞道:「此人若是那『破雲手』的同門兄弟;便也是『止郊山莊』的仇人,我倒要試他一試,看看崑崙弟子究竟有何手段。」

  郭玉霞柳眉輕顰,悄悄一扯他衣襟,低語道:「隨機而變,不要衝動,好麼?」

  清晨瀰漫在庭院大廳中的濃霧,此刻已無影無蹤,明亮的陽光,使得四下一無神秘的氣氛,就像是什麼事俱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四下風吹木葉蕭蕭作響,更是再也聽不到那神秘的語聲。

  大廳中早已放置好一席整齊的酒筵,「飛環」韋七哈哈一笑,道:「龍夫人……」哪知他「上座」兩字還未曾出口,那錦衣少年已毫不客氣,大馬金刀地坐上了首席,彷彿這位置天生就應該讓他坐的,「飛環」韋七濃眉一皺,心中大是不滿,暗忖道:「你即便是崑崙弟子也不該如此狂傲。」心念一轉,暗中冷笑道:「他若知道這裡還有神龍子弟,態度只怕也要大為改變了吧。」

  石沉冷「哼」一聲,更是將心中不滿之意,溢於言表,卻見錦衣少年雙目望天,對這一切竟是不聞不見。

  郭玉霞微微一笑,隨意坐了下來,石沉也不好發作,強捺怒氣,坐在她身邊,韋七身為主人,更不能動怒,但卻乾咳一聲,將郭玉霞、石沉,以及任風萍三人的名號說了出來。

  這三人在江湖中的地位俱是非比尋常,韋七隻道這少年聽了他三人的名頭,定必會改容相向。

  哪知錦衣少年目光一掃,冷冷道:「兄弟『戰東來』。」竟不再多說一字,竟未曾稍離座位,僅僅在郭玉霞春花般的面容上,多望了幾眼,亦不知他是故作驕矜,抑或是初入江湖,根本未曾聽到過這些武林成名俠士的名字。

  韋七濃眉一揚,心中暗怒:「好狂傲的少年,便是你師兄卓不凡,也不敢在老夫面前這般無禮。」酒過初巡,韋七突地哈哈笑道:「戰兄雖是初入江湖,但說起來卻都不是外人,數年前貴派高足『破雲手』卓少俠初下崑崙時,也曾到敝莊來過一次,蒙他不棄,對老夫十分客氣,以前輩相稱,哈哈……」

  「錦衣少年」戰東來冷冷一笑,截口道:「卓不凡是在下的師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