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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南宮平暗中吸了口長氣,腳步方一遲疑,任風萍又笑道:「有什麼事,進去說1」

  莊門後的霧氣,竟比原野上還要濃重,一陣陣淡而奇異的香氣,若有若無,若斷若續地隱藏在這濃雲般的霧氣中。

  晨霧與異香中,隱藏著的卻是淮?是一個如何詭異神秘的人物?是一個武功多麼驚人的武林高手?

  南宮平再次吸了口氣,昂然走入莊門中,幢幢的人影,齊地讓開了一條道路,韋七濃眉一揚,似乎要說什麼,但望了那濃重的霧氣一眼,目光突地泛出畏懼之色,垂手跟著任風萍走在南宮平身後。

  偌大的「慕龍山莊」突地又變得一無聲息,一聲聲緩慢的腳步聲,穿過莊院,走入大廳。

  大廳中仍然點著幾盞銅燈,但在這異樣的濃霧中,卻有如荒墳野地閃爍的幾點鬼火。

  南宮平步上台階,走入廳門,身形霍然一轉,只見「慕龍莊」庭院中的山石樹木,竟也變得朦朧而虛幻,明朗豪爽的「飛環」韋七,神色間更是變得陰沉而詭秘,彷彿這「慕龍山莊」之中,已突地起了一種難言的變化,但是這變化由何而生,卻是任何人也猜測不透的事。

  剎那之間,南宮平只覺自己心中也起了一種微妙的顫動,因為這一切事的顯現,俱是他未曾預料之事。心念轉動之間,大廳梁木左近,突又響起了那奇異的語聲:「南宮平,你此來可是要尋任風萍求取解藥的麼?」

  南宮平心頭又是一顫,閃電般轉身望去,梁木間一片朦朧,只聽那醇重的語聲,似乎仍在繞樑飄蕩!一種尖銳而直接地好奇的慾望,使得他不假思索,身形立刻斜飛而起,筆直地向梁木間竄了上去。

  大廳正梁,離地雖然極高,但這三丈高低的距離,卻並未看在南宮平眼中,哪知他身形離地之後,真氣突覺不濟,他心頭一驚,雙臂立振,勉強上拔,雙掌堪堪搭在梁木,目光一掃,但見樑上蛛網灰塵,哪有半條人影?

  剎那之間,突覺又是一陣虛乏的感覺,遍佈全身,一陣難言的驚悸,泛上心頭,他雙掌一鬆,斜飛而下,「萬里流香」任風萍仍然滿臉笑容地望著他,只是笑容之中,卻瞞帶詭秘之意。

  韋七面沉如水,緩步走到案邊,取起一根長約七寸的精製鋼針,挑起幾分燈捻,但加強了的燈光非但不能劃破濃霧,反而使得大廳中更加重了幾分陰森和朦朧,他暗歎一聲,沉聲道:「看茶!」

  喝聲未了,茶已奉上,但南宮平的目光,卻仍不住在朦朧的梁木間四下搜索,一面暗暗忖道:「怎地這一夜奔波,已使我真力如此不濟?」但他心中雖有驚疑,卻無畏懼,突地仰首朗聲道:「朋友是誰?為何鬼鬼祟祟地躲在暗中,難道沒有膽量出來見人麼?」

  任風萍仰天一陣長笑,道:「南宮兄既來尋訪於我,別人是否出面,與兄台又有什麼關係?」

  南宮平心氣一沉,任風萍卻又笑道:「但兄台來此之先,難道就未曾想到,任某為何會將解藥奉上呢?」他嘿嘿冷笑數聲,又道:「何況兄台此刻真力已大是不濟,縱然用手強取,也是不能如意的了。」

  朦朧光影之中,廳外仍有幢幢人影,南宮平目光動處,暗中不覺長嘆一聲,倏然興起蕭索之感,垂首望向自己滿沾塵埃的手掌,掌指回伸之間,突地一陣痙攣,像是暗中竟有一股力量在牽制著他肌肉的活動,他目光一抬,緩緩道:「若是在下以物相易,不知閣下是否肯將解藥取出交換?」

  任風萍冷冷笑道:「那就要看兄台是以何物來交換了。」他目光陡然一亮,冷笑接口道:「兄台可知道,在下雖是一介草莽匹夫,但奇珍異寶、百萬財富,卻都沒有看在眼裡。」

  南宮平面色木然,心中也像是突然恢復了平靜,緩緩道:「在下要向閣下交換解藥之物,便是我南宮平的一條性命!」

  韋七全身一震,倒退一步,任風萍亦自一愕,沉聲道:「兄台你說些什麼?在下有些不懂。」

  南宮平朗聲道:「閣下只要肯將解藥交付與我,一日之後,在下必定再來此間……」

  任風萍冷冷截口道:「兄台縱然言重如山,但兄弟我卻未見信得過閣下!」

  南宮平劍眉微軒,沉聲道:「閣下如存有服下後一日必死的毒藥,令我服下之後,再將解藥取出!」

  任風萍突地又是一陣長笑,接口道:「好好,但兄弟卻要問問兄台,究竟為了什麼原因,兄台竟將別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得多?」

  南宮平毫不思索,朗聲道:「別人既有為我而死的義氣,我為何沒有為別人而死的決心?人生百年終難免一死,與其教人為我而死,還不如我為別人而死,也死的心安理得的多。」

  任風萍哈哈笑道:「不錯不錯,人生百年,終須一死。」他笑聲突頓,沉聲道:「但兄台年紀輕輕,上有父母,下有愛侶,此刻若是死了,難道就不覺遺憾麼?」

  南宮平目光一垂,心中突地想到了師父的遺命、父母的思念、朋友的交往、愛侶的柔情……但是他卻又忘不了狄揚一日前那飛揚的笑容,與此刻那灰黯的面色。

  「難道他也有父母與朋友?在他心底深處,又何嘗沒有隱藏著一份秘密的相思?他若為我死了,又何嘗沒有許多人要為他傷心流淚?那些真摯的淚珠,又何嘗沒有為我流淚的人們那般晶瑩清澈……」

  他不禁暗中長嘆一聲,又自忖道:「人們的生命,本就是一件神奇的事,生命的逝去與成長,往往並不是取決於生死之間,『生』並未見得是最最可貴,『死』也未見得是最最可怕,死去的人,有時比生者更使人憶念與尊敬,但生命本身的價值,卻絕對是平等的,誰也沒有權利認為自己的生命比別人的生命更有生存的價值,誰也沒有權利認為自己的生命遠比別人可貴!」

  任風萍目光流露著譏嘲輕蔑之色,凝望著南宮平,他深知自己的言語,已打動了面前這少年「以死易義」的決心!

  哪知南宮平突地抬起頭來,緩緩道:「毒藥在哪裡?」

  任風萍面色一變,亦不知是驚怒抑是欽佩,使得他面色閃變不定。

  韋七面色沉重,雙掌緊緊握著木椅的扶手,目光卻垂落在地下,絲毫不敢轉動,像是生怕自己會見到什麼驚人慘事似的。

  大廳中陰暗的角落裡,突又響起那奇異的語聲:「毒藥在這裡!」

  南宮平雖然死意已決,心頭仍不禁為之一震,轉目望去,朦朧的光影中,突地冉冉飛來一隻黑漆漆的木盤。

  這木盤的來勢,竟是這般奇異,就像是暗中有一個隱形之鬼,在托著它緩緩而行似的,悠悠地飛到南宮平面前。

  南宮平右掌一伸,托起了木盤,木盤上果然有一方玉匣,南宮平毫不遲疑地取下玉匣,右掌斜飛,將木盤用力擲了回去,只聽「砰」地一響,木盤擊在牆上,竟是無人接取!

  東方有朝陽升起,但初升的陽光,竟仍劃不開這奇異的濃霧,又有一陣淡淡的香氣,隱隱隨風而來,任風萍目光凜然,詭異地望著南宮平,只見他仰首將玉匣中的白色粉末,盡數倒在口中。

  他神色是那般堅定,此刻被他吃在肚裡的,生像不是穿腸入骨的毒藥似的,他端起茶盞,滿飲一口,只覺手掌又是一陣痙攣,竟連這茶盞也似要掌握不住:「難道這毒藥發作得如此之快?」

  他鋼牙暗咬,將玉匣與茶盞,一齊放回桌上,沉聲道:「解藥在哪裡?」

  任風萍道:「什麼解藥?」

  南宮平面色一沉,大喝道:「你……你……」

  任風萍冷冷一笑,道:「毒藥又不是我交給你的。」袍袖一拂,轉身走去。

  南宮平只覺一陣怒火,突地在心頭燃起,再也無法忍耐,和身向任風萍撲去。

  任風萍身形未轉,依然緩步而行,眼看南宮平已將撲在他身上,哪知霧影中突有一陣勁風襲來,雖然漫無聲息,勁道卻令人不可抗拒,南宮平只覺自己似乎被十人合力推了一下,身不由主地斜斜衝出幾步,「噗」地坐到椅上。

  韋七長嘆一聲,突地大步奔出廳外,任風萍卻緩緩轉過身來,南宮平定了定神,怒喝道:「無信義的匹夫,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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