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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她笑聲仍是那麼嬌柔而鎮定,「飛環」韋七呆了一呆,「啪」地一聲,將酒壺重重擲在圓桌上,桌上的杯盤碗盞,都被震得四下跌落出去。

  南宮平神色不變,緩步走來,突地手腕一沉,接住了一壺熱酒,腳步不停,走到梅吟雪身側,緩緩坐下道:「酒仍溫,菜尚熱,兩位前輩,可要再喝一杯?」

  「飛環」韋七大喝一聲,雙手掀起桌面,但呂天冥卻輕輕一伸手,壓了下來,只聽「咯、咯」兩響,榆木的桌面,竟被「飛環」韋七的一雙鐵掌,硬生生捏下兩塊來。

  南宮平面色微變,沉聲道:「兩位前輩如想飲酒,在下奉陪,兩位前輩如無飲酒之意,在下便要告辭了。」

  「飛環」韋七濃眉一揚,還未答話,呂天冥突地冷冷道:「閣下如要下樓,但請自便。」

  梅吟雪輕輕一笑,盈盈站起,道:「那麼我們就走吧。」

  韋七大喝一聲:「你走不得!」

  梅吟雪眉梢一挑,詫聲道:「我為什麼走不得,難道韋七爺要留我陪酒麼?」

  呂天冥面色陰沉,冷冷道:「姑娘你縱橫江湖近三十年,傷了不知多少人命,至今也該活得夠了。」

  梅吟雪嬌聲道:「道長須發皆白,難道還沒活夠,再活下去……哈,人家只怕要叫你老不死了。」

  「飛環」韋七雙目一張,呂天冥卻仍然神色不變,微一擺手,止住了韋七的暴怒,自管冷冷說道:「姑娘你今日死後,貧道必定為你設壇作醮,超度你的亡魂,免得那些被你無辜害死的孤魂怨鬼,在鬼門關前向你迫魂索命。」他語聲冰冷,最後一段話更是說得鬼氣森森。

  梅吟雪輕聲道:「哦!原來你們今夜是同來殺死我的?」

  呂天冥冷冷道:「不敢,只望姑娘你能飲劍自決!」

  梅吟雪道:「我飲劍自決!」她滿面作出驚奇之色:「為什麼?」

  呂天冥道:「本座本已不想與你多言,但出家人慈悲為懷,只是你若再如此胡亂言語,本座便只得開一開殺戒了!」

  梅吟雪道:「那麼你還是快些動手吧,免得我等會說出你的秘密!」她面上還是微微含笑,「天冥道人」陰沉的面色,卻突地為之一變。

  「飛環」韋七道:「我早說不該與她多話的。」雙手一錯,只聽「噹」地一聲清響,他掌中已多了一雙金光閃閃,海碗般大小的「龍風雙環」。

  面色凝重的南宮平突地低叱一聲,「且慢!」

  韋七道:「你也想陪著她一齊死麼?」雙環一震,面前的酒桌,整張飛了起來。

  南宮平袍袖一拂,桌面向外飛去,「砰」地一聲擊在他身後的牆上,他頭也不回,沉聲道:「兩位匆匆而來,便要制人死命,這算做什麼?」

  四周的武林群豪,似乎想不到這兩人在此刻猶能如此鎮定,不禁發出了一陣驚喟之聲,樓下的武林豪士見到直到此刻,樓上還沒有動靜,也不禁起了一陣動亂。

  南宮平四眼一望,突地提高聲調,朗聲道:「今日兩位如是仗著人多,以強凌弱,將我等亂劍殺死,日後江湖中難道無人要向兩位要一個公道?兩位今日若是來要我二人的性命,至少也該向天下武林中人交待明白,我等到底有什麼致死的因由!」

  他語聲清朗,字句鏘然,壓下了四下雜亂的語聲,隨風傳送到四方。

  「天冥道人」冷笑一聲,道:「你這番言語,可是要說給四下的武林朋友聽的?」

  南宮平道:「正是,除非今日武林中已無道義可言,否則你便是天下武林道的盟主,也不能將人命看得如此輕賤!」

  四下的武林群豪,方才本是一時熱血激動,蜂擁而來,此刻聽到南宮平這一番充滿正氣的言語,俱都不禁暗中心動,立在窗台上的人,也有的輕輕躍了下來。

  呂天冥四顧一眼,面上漸漸變了顏色。

  梅吟雪嬌笑道:「你現在心裡是否在後悔,不該與我多說,早就該將我先殺了!」她話聲雖尖細,但字字句句,卻傳得更遠。

  「飛環」韋七目光閃動,突地仰天大笑起來,道:「你若換了別人,這番話只怕要說得朋友們對我兄弟疑心起來,但你這冷血的女子,再說一千句也是一樣,縱然說得天花亂墜,我韋七也不能再為武林留下你這個禍害。」

  他目光轉向南宮平,「你既已知道她便是『冷血妃子』,還要為她說話,單憑此點,已是該殺,但老夫看在你師傅面上……去去,快些下樓去吧。」

  呂天冥道:「你如此護衛於她,難道你與她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不成?」

  南宮平劍眉微剔,怒火上湧,他原以為這「終南」掌教與「飛環」韋七俱是俠義中人,此刻見了這般情況,心中突覺此中大有蹊蹺。

  四下的武林群豪,聽了他兩人這般言語,心中又不覺釋然,暗道:「是呀,別人還有可說,這『冷血妃子』惡名久著,早已該死,這少年還要如此護著她,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了。」其實這些人裡根本沒有一人真的見過梅吟雪,但人云亦云,卻都以為自己觀念不錯,方自對南宮平生出的一點同情之心,此刻便又為之盡斂,要知群眾之心理,自古以來,便是如此,便是十分明理之人,置身群眾之中,也往往會身不由主,做出莫名其妙之事。

  南宮平暗歎一聲,知道今日之事,已不能如自己先前所料想般解決,轉目望了梅吟雪一眼,只見她竟仍然面帶微笑,竟真的未將生死之事放在心上。

  筆下寫來雖慢,但當時卻絕無容人喘息的機會,南宮平方一沉吟,四下群豪已亂喝道:「多說什麼,將他兩人一齊做了。」

  呂天冥冷冷笑道:「你要的是武林公道,此刻本座只有憑公意處理了!」

  「飛環」韋七大喝道:「你還不讓開麼?」雙臂一振,右上左下,他神態本極威猛,這一招「頂天立地」擺將出來,更顯得神威赫赫,四下群豪哄然喝起采來。

  梅吟雪不動神色,緩緩道:「你一個人上來麼?」

  韋七心頭一凜,突地想起了「冷血妃子」那驚人的武功,呆呆地站在當地,腳步間竟無法移動半步!

  南宮平哈哈笑道:「江湖人物,原來多的是盲從之輩……」言猶未了,四下已響起一片怒喝之聲,他這句話實是動了眾怒。

  梅吟雪嬌軀微擰,輕輕道:「隨我衝出去。」她神色不變,實是早已成竹在胸,知道對方人數雖多,但反而易亂,憑著自己的武功,必定可以衝出一條血路。

  哪知南宮平卻傲然立在當地,動也不動一下,朗聲大喝道:「住口!」這一聲大喝,當真是穿金裂石,四下群豪俱都一震,不由自主地靜了下來,只見南宮平目光凜然望向呂天冥,大聲道:「不論事情如何,我南宮平都先要請教你這位武林前輩,梅吟雪到底有什麼昭彰的劣跡,落在你眼裡,她何年何日,在何處犯了不可寬恕的死罪?」

  呂天冥想不到直到此刻,他還會有此一問,不覺呆了一呆。

  南宮平胸膛起伏,又自喝道:「你若是回答不出,那麼你又有什麼權力,來代表全體武林?憑著什麼來說武林公道?你若是與她有著深仇大恨,以你一派掌門的身份,也只能與她單獨了斷,便是將她千刀萬剮,我南宮平也一無怨言,但你若假公濟私,妄言武林公道,藉著幾句不著邊際的言語,一些全無根據的傳言,來激動了百十個酒後的武林朋友,便奢言替天行道,作出一副替武林除害之態,我南宮平俱都無法忍受,你便有千百句藉口,千百人的後盾,我南宮平也要先領教領教。」

  他滔滔而言,正氣沛然,當真是字字擲地,俱可成聲。

  「飛環」韋七固是聞言色變,四下的武林群豪更是心中怦然,只有「玉手純陽」呂天冥,面上卻仍陰沉得有如窗外的天色,直到南宮平話已說完許久,他才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是在向我挑戰的了?」

  南宮平朗聲道:「正是!」

  一個初出師門的少年,竟敢向武林中一大劍派的掌門挑戰,這實是足以震動武林之事,四下群豪,不禁又為之騷動起來。

  原本擁立在樓下的群豪,此刻竟忍不住一躍而上,有的甚至攀著酒樓的飛簷,探身向內觀望,西安城的百姓更是驚慌,官府中的差役也不知城裡怎會突地來了這許多武林高手,他們雖與韋七太爺有交,卻也擔當不起,只得悄悄去轉報上峰。

  呂天冥目光一掃,見到自己的幫手,此刻竟都成了觀眾,心中也不覺有些後悔,他卻不知道人多誤事,乃是必然,又何況這般武林豪土來自四方,宛如一盤散沙,又豈是他能控制得來?當下冷笑一聲,緩緩挽起衣袖,一面道:「你既如此猖狂,本座也顧不得以大壓小了。」

  南宮平冷笑一聲,他穿著的雖是大袖袍,但此刻竟未除下。

  「飛環」韋七怔了一怔,緩步退了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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