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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口齒靈便,一口氣便將這些騎士的裝束神態,全都形容得活靈活現。南宮平微微一愣,忖道:「這些騎客,難道是『紅旗鏢局』司馬中天門下的鏢頭麼?」

  只聽魏承思義道:「小的一看這些人的行色,就知道他們來路不正,便遠遠避了開去。」

  南宮平「哼」了一聲,口中雖未說,心中卻大為不悅,暗暗忖道:「這些人奔波風塵,保護行旅,正正當當地賺錢,來路有何不正!」

  「哪知——」魏承恩接著道:「這般人遠遠看到我們,便齊地滾鞍下馬,三腳兩步地奔到這裡,推金山倒玉樸般一齊都跪了下來,門中還大喊著:『老爺子,晚輩們遲了!』有的竟伏在地上,大聲痛哭起來。」

  南宮平為之一愕,魏承恩又道:「小的們心裡都很奇怪,就去問他,是來奔誰的喪?哪知這般漢子抬頭看了看靈位上的字,就俱都大怒著站了起來,口裡也不乾不淨地罵著人,那時小的們就說,看錯了靈是你們的事,何苦罵人?這些漢子聽了這話,竟不分青紅皂白,就打了起來,小的們不是對手,有的被打得遍體是傷,已抬回去療傷去了。只看到這般漢子又坐上了馬呼嘯而去,沒有受傷的人,才重新收拾桌子,在這裡等候公子……所以……所以這裡就變成這種樣子,還望公子恕罪。」

  他說話聲中,立在祭臺四側的白衣漢子,已一起跪到地下。

  南宮平目光一掃,只見這些人雖未受傷,但神情卻已極是狼狽,面上不動神色,和聲道:「各位請起。」心中暗怒忖道:「這般『紅旗騎士』,怎地如此蠻橫,自己大意看錯了靈,怎地遷怒到別人頭上,這倒要去問問司馬老鏢頭了。」

  草草行過路祭,隊伍又復前行,南宮平心念一轉,突地想到:「那『紅旗鏢局』創業已久,在武林中頗有善名,『鐵戟紅旗』司馬中天,更是久著俠聲,他手下的鏢頭門人,必定不會如此無禮,想必是那些夥計們驕狂已慣,先在言語上得罪了別人,我先前心裡怎地如此莽撞,未曾將事情查問洋細,便想責人,以後怎能在江湖中交友,怎能在武林中立足?」

  一念至此,他身上竟似出了一身冷汗。

  他生性公正,遇事持平,未曾責人之前,先求責己,待人處世,既未以自己鼎盛的家世為榮,更未以自己顯赫的師門為傲,若是自己理屈,他甚至不惜同販天走卒屈膝求恕,此刻一想到自己險些要變成個仗勢凌人之徒,心中更是惶恐。

  西安城更近,他心中不禁又轉念忖道:「紅旗騎士,匆匆趕來奔喪,卻不知西北道上又有哪一位武林前輩仙去……唉!近年來武林中老成凋零,江湖中難免又要生出變亂……」

  於是他心頭又變得十分沉重,感慨叢生,唏噓不已!

  突地又聽得一聲呼喝,接著,無數聲呼喝一齊響起,彙集成一道比霹靂還要震耳的聲音,震撼著人心!

  驚疑交集中,南宮平不覺加快了腳步,只見前面的道路上,迷濛的風沙中,依稀現出了幾條人影,霎眼之間,便變得十分清晰,顯見是雙方腳程都快,南宮平身形微微一頓,對面的人影已一排散開,並肩擋住了他的去路。

  當頭一人,玄衫烏履,面容卻蒼白得出奇,一雙眼睛,炯炯生光,筆直地望著南宮平,冷冷道:「兄台暫請止步!」

  漫長的行列,一齊停頓了下來,只有那淒涼的樂聲,仍未停止吹奏。

  南宮平目光一掃,抱拳道:「有何見教?」

  玄衫人銳利的眼神,掠過南宮平的肩頭,望了望他身後一副輓聯上的字跡,面上笑容突斂,沉聲道:「兄台想必就是這裡的主事之人了?」

  南宮平道:「不敢!」

  玄衫人道:「在下但有一事相求……」

  南宮平道:「請教!」

  玄衫人道:「兄台所領的靈車,不知可否繞道西城行走?」

  南宮平微一沉吟,道:「東門不是就在前面麼?」

  玄衫人道:「不錯,東門就在前面。」他嘴角又掠過一絲微帶倨傲與輕蔑的笑容,接口道:「但東門此刻正有許多江湖朋友,在為一位武林前輩行大祭之禮,兄台若不改道,恐有不便。」

  「不便——?」南宮平劍眉微剔,道:「在下等若是改道,亦有不便之處,陽關大道人人可走,兄台請恕在下不能從命。」

  玄衫人目光一轉,上下看了南宮平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兄台不改道,在下雖然無妨,但那些江湖朋友,性情卻魯莽得很……」

  他語聲微微一頓,不等南宮平開口,兩眼望天,悠悠說道:「兄台但清一想,若不是驚天動地的人物死了,那般江湖朋友怎肯在此大祭?既是在為一位驚天動地的英雄人物大祭,那般江湖朋友,又怎肯讓別人靈車撞散他們的祭禮?兄台若是普通行旅,還倒無妨,只是這靈車麼……嗯嗯,還是改道的好。」

  南宮平凝目望去,只見此人面容蒼白,神態沉穩,年紀雖不大,氣度間卻另有一種懾人的威嚴,一眼之下,便知不是平凡人物,方待善言相詢,前面若真是個英雄人物的祭禮,自己便是繞路避過,亦是尊敬武林前輩之禮。

  哪知他話未出口,玄衫人又已冷冷說道:「兄弟惟恐朋友們得罪了兄台,是以親自趕來相勸……」他似乎是矜持著微頓話聲,他身側抱臂而立的一個遍體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立刻接口道:「任大哥這般好意,朋友你休要不識抬舉!」

  南宮平眉梢微剔,望也不望這漢子一眼,沉聲道:「武林之中,仁義為先,堂堂的俠義道,難免也要做出恃強凌弱的事麼?兄台所祭的,若真是驚天動地的英雄豪傑,身在九泉之下,只怕也不願意兄台們做出此等事吧。」

  玄衫人神色微微一變,又仔細端詳了南宮平兩眼,突又微微含笑道:「不錯,兄台年少英俊,言語中肯得很。」

  南宮平道:「那麼便請兄台讓開道路……」

  玄衫人微一擺手,道:「兄台言語雖中肯,但靈車還是要改道的——」他微微一笑,道:「兩人遇於獨木之橋,年幼者該讓長者先走,兩人同過一尺之門,晚輩也該禮讓前輩,兄弟們的所祭之人,無論聲名地位,只怕都要比靈車中的死者高上一籌,那麼兄台改道,又有何妨?」

  直到此刻,他神態冷漠倨傲,但語氣仍是平聲靜氣!

  南宮平一挺胸膛,沉聲道:「不錯,兄台言語中肯已極!」

  玄衫人方自一笑,但忽然想起對方可能是要用同樣的言語回自己的話,面上不禁又變了顏色!

  南宮平只作未見,沉聲又道:「這輛靈車上的死者,名聲地位,或者不如別人,但仁義道德,卻直可驚天地而泣鬼神,只怕也不弱於兄台們所祭之人……」

  玄衫人冷冷道:「真的麼?」

  南宮平自管接道:「何況,若然論起武林中的聲名地位,就憑這輛靈車上的棺木,也毋庸在任何人面前繞道而行。」

  玄衫人面色冰冷,凝注著南宮平半晌,突又微微一笑,緩緩道:「兄台不聽在下良言相勸,在下只得不管此事了!」袍袖一拂,轉身而行。

  南宮平卻也想不到他說走就走,走得如此突然,不覺呆了一呆,哪知那彪形大漢突地暴喝一聲:「任大哥不屑來管,我『撐著天』薛保義卻要管上一管,朋友,你還是改道吧!」

  話聲未了,突地伸手一掌,推向南宮平肩頭,南宮平面色一變,輕輕閃過了這一掌,沉聲喝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也不想傷你害你,還是讓開的好。」他實在不願傷人,說的實在是自己心裡發出的話。

  哪知彪形大漢「撐著天」卻哈哈一聲狂笑,喝道:「小朋友,你若是乖乖地改道而走,你薛叔叔可也不願傷你呢!」

  南宮平變色道:「你說的什麼?」

  薛保義怪笑著道:「這個!」呼地又是一掌,劈向南宮平肩頭,一面又喝道:「看你也是個會家子,你薛叔叔才肯陪你過過手。」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突的語聲平和,氣焰卻已弱了下去,因為南宮平避開他這一掌時的身法,幾乎是靈巧得不可思議。

  薛保義掌勢微微一頓,大喝一聲:「居然是個好傢伙!」突又拍出兩掌,他看來雖然呆笨,但掌勢竟也十分靈巧,左掌橫切,右掌直劈,一招兩式,竟同時發出。

  南宮平身後的行列,已起了騷動,不斷的樂聲,也變得若斷若續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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