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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梅吟雪「哼」一聲,纖腰微擰,「刷」地掠開數丈,南宮平方自微微好笑,哪知她卻又「刷」地掠了回來,大聲道:「那張黃紙上究竟寫的是什麼?」

  南宮平微笑道:「你要看看這張字柬,怎地不早些說呢?不說我怎會知道!」

  他右手托棺,伸出左手,手掌一攤,原來他竟早已又將那張字柬放在掌心裡,梅吟雪凝注著他掌心裡的紙箋,呆了半晌,心裡忍不住幽幽嘆息一聲,忖道:「我雖然美貌,但世上的男子卻未必人人都會對我著迷,我雖然聰明,但人家也未必都比我笨……」望了南宮平兩眼,心裡不知是愁?是怒?是喜?伸手取過紙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八個銀鉤鐵劃、古趣盎然的硃砂篆字:

  「天帝留賓,神龍無恙!」

  「神龍無恙……」她輕喚一聲,詫聲道:「不死神龍,竟然還沒有死麼?」

  南宮平微微含笑道:「不會死的!」

  梅吟雪抬頭望他一眼,沉吟道:「這『天帝』兩字,卻又是什麼意思呢?」

  南宮平道:「自然是一位武林前輩的名字了,除此之外,難道……」

  梅吟雪冷冷截口道:「是誰?你可曾聽過武林中有人喚做『天帝』的?」南宮平微微一怔,梅吟雪道:「也許……」她本想說「天帝」這兩字,也許是「極樂世界」的代名詞,也許是仇家故意用來取笑、欺騙他們,或是友人用來安安他們的心。

  但她見了南宮平的神色,突地又覺不忍說出口來,「天帝!天帝,」她只是淡淡說道:「只是這名字我未聽人說過而已。」

  將要下山的時候,她又忽然一笑,道:「我們還是走小路下山的好!」

  南宮平道:「為什麼?」

  梅吟雪一掠鬢髮,輕笑道:「我這樣的打扮,見得了人麼?」

  南宮平側目瞧了她幾眼,只見她秀髮如雲,秋波如月,蒼白的面靨被陽光一映,也有了幾分粉紅的顏色,襯著她一身雪般潔白的衣衫,當真是美的超塵絕俗,哪裡有半分見不得人的樣子?不禁失笑忖道:「你這副樣子若是再見不得人,那麼還有些別的女孩子真該找個地縫鑽下去才是!」

  他乍聞神龍平安之訊,師兄們的行蹤至今雖仍未見,但畢竟不久便可相遇,是以此刻但覺心懷甚暢,是以沒有說話,隨著她自小路下山,在漫天夕陽,嫣紅如紫,以及西北著名的風沙中,到了臨潼。

  將近黃昏,未到黃昏,風沙中的臨潼城,在日色朦朧、煙霧迷濛中越發顯得美了。

  青石板鋪成的正街是筆直的,經過一天疲勞的工作後冀求獲得鬆懈或刺激的人們,擁塞在這條筆直的街道上,給這樸實的西北名城,平添了許多繁榮與熱鬧。

  誘人的香氣,眩目的燈光,以及令人聞之心動的刀勺聲,自沿街的青簾中、高樓上傳來,南宮平手托棺木,喃喃歎道:「這棺木真的重得很,難怪師傅費了許多心力才能找到抬棺人,但他們還是做不了多久便要走了!」

  梅吟雪依依跟在他身邊,聞言秋波閃動,微微一笑。

  她這一笑中竟似又含蘊著一些秘密,但南宮平卻未看出,他只是接口道:「你可知道那些抬棺人之中,有的還是些洗心革面的綠林人物——」話聲未了,目光動處,突地瞥見街上每一雙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一個英俊軒昂,但卻托著一具棺木的少年,一個美絕天人,但裝束卻極為奇特的女子,並肩走在這繁榮的街道,若不引人注意,除非這滿街的人都是瞎子,南宮平面頰一紅,垂下頭去,輕輕道:「若是從大路下山,便可叫得到車了。」

  梅吟雪卻仍然神色自若,微微笑道:「你若是怕人看,這兩旁的店家多得很……」言下之意,卻是我已被人看慣了。

  南宮平道:「極是極是……」埋首往路邊走去。

  他目光一瞟,只見路邊一家最大的酒樓門楣上,那寫著「平記快聚樓」五個黑漆大字的招牌,竟是鮮紅的顏色,甚至連門簾都是紅黑二色,與別的店家酒樓俱都不大相同,他神色似乎微微一變,但仍然筆直地走了進去。

  但是他還未走到門口,店裡一個瘦長的夥計卻已迎了出來,但卻絕非歡迎,而是雙手將他攔在門外,南宮平怔了一怔,道:「做什麼?」店伙面上的神色,混合首倨傲與虛偽,冷冷道:「你做什麼?」

  南宮平道:「自然是來吃飯打尖的!」心中卻大為奇怪道:「怎地這家店對待客人如此怠慢。」不禁接口道:「難道你們這家店舖,不是做生意的麼?」

  瘦長的廟伙冷冷一笑,道:「生意是做的,可是帶著棺材的客人,我們卻絕不歡迎。」

  南宮平恍然一笑,道:「可是……我這口棺材是空的,你不相信我可開開給你看!」他正待放下棺材,哪知道店伙卻舉手向他一推,厲叱道:「空的也不歡迎、」他身材雖瘦,但手底卻有些力氣,顯見也是練過幾天的把式。

  此刻四周也圍攏來一些看熱鬧的人,南宮平劍眉微軒,怒火漸升,但看了四周的人群一眼,卻終於壓下了怒火,和聲道:「我和你們掌櫃的認得,可不可以方便方便,我將棺材放在——」

  他活猶未了,那店伙已大怒道:「跟掌櫃的認得也不行,快走快走……」

  梅吟雪似乎也看出了南宮平不願惹事,此刻輕輕一拉他衣袖,道:「這家不行,我們就換一家!」

  南宮平和悅顏色地看了這店伙幾眼,終於分開人群走出,只聽這店伙卻仍在後面大罵:「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是誰開的?咱們的公子爺是淮?再來胡鬧,不打斷你的腿……」

  梅吟雪偷偷瞧了瞧南宮平,只見他臉色平和,竟然絲毫沒有動怒之態,心中不覺甚是奇怪,哪知換了一家酒鋪,店伙竟道:「快聚樓沒有留下的客人,小店也不敢留……」換了三家,竟然都是如此,南宮平劍眉漸漸揚起,跟在他們後面低聲譏笑的閒漢,尤其令他不耐。

  但是他仍然沒有發作,直到轉過這條大街,他們才在一條陋巷中找到一家小店肯接待他們,那年邁蒼蒼的店主人為他們擺上杯筷,口中卻也在低聲道:「本來快聚樓不收的客人,我們也不願留下,可是……唉!客人你年紀輕輕,又帶著家眷……唉!聽說他們家還有一位公子爺,仗義疏財,聲名赫赫,五湖四海,都有朋友,方纔你老遇到的,大概就是尤二爺,這位尤二爺就是從那位公子爺辦的招聚英雄館出來的,據說還跟那位公子爺練過幾天武,雖說是個夥計,可是就連他們掌櫃的都惹不起……唉!這就叫做宰相家奴七品官呀。」

  他嘮叨而輕聲地說完了這麼長一篇話,便已將杯筷以及三兩盤花生雞子之類的小菜都擺好了,南宮平仍是神色安洋,毫無表情。

  梅吟雪聽了這老人的活,本來還似有些奇怪、詫異,但後來卻忍不住有些奸笑了。

  吃了兩口菜,南宮平突地要過紙筆,寫了幾行字,仔細地折了起來,走到門門,交給一個街邊的閒漢,低低說了兩句話,又緩步走回。

  梅吟雪望著他嫣然一笑,也不問他是在幹什麼,竟也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他倆人安詳地吃著東西,過了半晌,門外突地跌跌撞撞地奔進來一個錦衣華服、面容白淨的中年漢子,奔進來便向南宮平當頭一揖,還未說話,門外又一陣風似的奔進一個人來,「噗」地向南宮平拜倒在地,竟然就是那瘦高的店伙「尤二爺」。

  南宮平目光一轉,緩緩長身而起,道:「小二爺,你這是做什麼?」

  倨傲而虛偽的「尤二爺」,此刻已是可憐而可笑地說不出話來,那錦衣漢子亦是滿面惶恐之色,賠著笑道:「想不到……想不到……公子爺大駕,竟到了西北來。」

  小店中的老人此刻也驚得呆了,望望南宮平,又望望店外的人群,摸了摸自己蒼白的頭髮,實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要知「南宮世家」,有敵國之富,普天之下,幾乎都有著他們的生意,在「南宮世家」聞名的紅黑兩色標誌下討生活的人,不知有幾千幾萬,但卻無幾人認得他們的少主人南宮平!

  但此刻南宮平所寫的窄窄一張紙柬,小小一個花押,卻使得這位「尤二爺」及那掌櫃的華服漢子充滿了驚懼惶恐之情,面對著他們的少主人,這兩人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奉承、求恕的話才好。

  梅吟雪輕輕一笑,道:「我們大約可以換個地方吃飯了吧!」

  南宮平垂首笑問:「尤二爺,我們抬著棺材可以進去麼?」

  但是,他的屬下自然不會再讓他們的少主人,來抬棺材的,那華服漢子連連道:「請公子先移駕到店中,等會小的再命人來抬這口棺材。」他心裡也不禁奇怪,我們的公子為什麼要抬著一口棺材在身邊?但這些話他自然不敢問出來。

  南宮平微微一笑,自懷中取出一個柔絲的香囊,隨手拋在桌上,向那惶恐的老人笑道:「這是你的酒菜錢——」又道:「再等兩天,我會安排你去做快聚樓的總管,我相信你會使那裡的店伙們對客人仁慈客氣些。」

  他根本不容那老人致謝,便與梅吟雪飄然出了這小店。

  直到他們的身形轉出陋巷,看熱鬧的人也俱都跟去,這滿心歡喜的老人還愣愣地站在門外,幾乎還以為自己只是做了一場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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