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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只聽這明朗少年又道:「家嚴死前,猶在諄諄告訴我:『龍老爺子於我有恩無怨,你將來只能報恩。』這句話我時刻不曾忘記,家嚴死後,我便下天山,入五門,到了中原,那時我年輕喜酒……」他微微一笑:「直至現在,我還是愛酒如命的!」

  龍飛微微一笑,只聽他接著道:「有一天我在大名府左近的一個小小鄉鎮的一家酒鋪裡,連喝了兩壇店主秘製窖藏的竹葉青,這種酒入口甚淡,但後勁卻強,我喝慣了關外的烈酒,這一次卻上了個大當,只喝得我爛醉如泥,胡言亂語——」

  說到這裡,他突地靦腆一笑,道:「到後來我才知道,那時我大醉自誇劍法無敵,就連……就連『不死神龍』也不是敵手,又說天山劍法,如何了得,中原劍法,不足道哉!」

  龍飛瞭解地微笑一下,對這少年的率真坦白,又加了幾分好感。

  「第二天早上醒來!」他接著說下去,「我竟發現有一個英俊秀美的少年,在服侍著我,那便是『絕情劍』古老前輩的後人,也就是這位古家妹子的大哥古虹,他和我同游三天,又喝下幾罈竹葉青,他將自己計劃告訴了我,說是要聚集所有『不死神龍』仇人的後人,向無敵的『第一勇士』索回先人的血債!」

  夜深深,珠光更明,竹屋中眾人俱都忘了飢渴疲倦,聽他侃侃而言。

  「那時我聽了心中的確有些吃驚,因為我聽他已聚集了的人,俱是昔年叱吒一時、威鎮四方的英雄的後人,『不死神龍』武功雖高,但這些少年的英雄後人聚在一起的力量亦復不弱!」

  他變動了一下站著的姿勢,又道:「那時先父臨死前的話,似乎又在我耳邊響起:「……只能報恩……」於是我就一口答應了他,此後的事情,大哥想必都已聽古大妹說過了,大哥所不知道的,只怕就是這些人怎會與『丹鳳神龍』的華山較技之會有關,又如何布下這些圈套?」

  龍飛長嘆道:「正是,這件事我確實百思不得其解——」他語聲微頓,又道:「但你在告訴我這些事之前,不妨先告訴我你的名字!」

  「狄揚。」這明朗的少年雙手一揚,作了個飛揚之勢,笑道:「飛揚的揚,這名字在江湖中雖不響亮,但只是因為這幾年來我都在裝癡扮呆的緣故。」他愉快地大笑數聲。

  龍飛不禁莞爾一笑,就連古倚虹目中都有了笑意,只有石沉仍然沉默如水!

  郭玉霞秋波閃動,上下瞧了他幾眼,嬌笑道:「狄揚,好名字!」

  「大嫂,謝謝你!」狄揚一躬到地,無論是什麼悲哀嚴肅的事,他都能樂觀而幽默地置身其間,無論是什麼陰森而黝黯的地方,只要有他參與,就彷彿平添了許多生氣!

  石沉冷眼旁觀,又是一陣氣血上湧,索性負手背過臉去,不再望他一眼。

  要知石沉為人,最是木訥方正,只有「色」字頭上,他少了幾分定力,方才見到狄揚對古倚虹的神態,心中已覺氣惱,此刻郭玉霞又做出這般模樣,他心裡更是妒忌難堪,卻又發作不得!

  只聽狄揚道:「我雖有心為龍老爺子出力,但終究與古虹等人有盟在先,是以不便出頭,只得在暗中盡些綿薄之力。」

  龍飛頷首道:「方纔火把、長索之助,龍某已拜賜良多,本不知是何方高人暗助我等,卻不想竟是賢弟,如今我見了賢弟你這等人材,便是賢弟顧念舊盟,不再相助於我,我心裡已是高興得很!」

  狄揚長嘆一聲,道:「我自入中原,走動江湖,便已聽得武林傳言,說道『神龍』門下的長門弟子『鐵漢』龍飛,最是正直仁義,如今見了大哥之面,方知名下無虛!」

  龍飛微笑道:「賢弟過獎了。」

  狄揚一整容,正色道:「我若不是方才在暗中見了大哥的行事,此刻也絕不會出來與大哥相見。」他轉目望了那具僵臥在地上的屍身一眼,又自歎道:「此人與我雖無深交,到底相識,如今他身死之後,大哥還是對他十分相敬,並無半分侮慢,我心裡一想,大哥對死者尚且如此,何況生者,如能得到這等俠義英雄為友,也不枉我遠來中原一趟,便忍不住躍了下來……」

  龍飛微微一笑,道:「原來狄大弟早就伏在屋頂了,可笑我們這許多人,竟無一人知道。」

  郭玉霞道:「我也久聞天山『三分神劍』、『七禽身法』,是為武林雙絕,如今見了大弟的輕功,才知道武林傳言,果然是不錯的!」她此刻面上又巧笑嫣然,倩目流波,似乎又已忘卻了方纔的心事。

  狄揚朗聲笑道:「三分劍術、七禽身法,我只不過練了些皮毛而已,倒是終年在大雪中天山路上奔跑,是以練得身子較人輕些,腳力較人強些,怎堪大嫂如此誇獎!」

  龍飛歎道:「人人都知道『天山輕功身法』,最是冠絕武林,想來終年在那等險峻的山路上,那等艱苦地鍛煉身法,輕功怎會不比別人強勝幾分?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若有成名的絕技,必定有著不凡的道理,絕對不是僥倖可以得來的!」

  狄揚道:「正是如此!就拿龍老爺子名震天下的『神龍劍法』來說,他老人家當年又何嘗不是經歷千般危難,萬般苦痛,方自創下……」

  龍飛環顧一眼,黯然歎道:「只可惜我們這些弟子中,卻無一人能得了他老人家的衣缽絕技……唉,五弟他雖然天資絕頂,又肯下苦,只可惜跟師傅日子較短,也未見已得了他老人家的心法,而跟隨師傅日子最久的我,卻又偏偏如此愚笨!」

  狄揚雙眉一揚,道:「大哥,你所說的『五弟』,可就是富可敵國的『南宮世家』中的後人?」

  龍飛頷首道:「正是!」

  狄揚道:「我也曾聽人說起,『南宮財團』當今主人,三房一脈的獨子,自幼好武,不知拜了多少武師,耗費了許多錢財,只可惜所遇都非高手,直到最近,才總算投入了『神龍』門下,我先前只當富家公子哥兒所謂好武,也不過只是絲竹彈唱,飛雞走狗玩得膩了,才想換個花樣而已,是以設法入了『神龍』門下,怎會來下苦習武?如今聽大哥說來,卻當真奇怪得很!」

  他口才便捷,言語靈敏,這麼長的一段話,一口氣便說完了。

  龍飛道:「南宮世家與家師的淵源頗深,卻是說來話長。」

  他語聲微頓,濃眉雙挑,豎起一隻大拇指,朗聲又道:「但我這五弟,卻端的不是一般普通紈褲子弟可比,不是我替他吹噓,此人不但天資高絕,而且稟性過人,事親大孝,事師大忠,事友大義,見色不亂,臨危不變,雖是生長大富之家,是以學得絲竹彈唱,琴棋書畫,百技精通,卻未有一絲佻達銅臭之氣,而且自幼至今,從未有一日荒廢下武功,投人家師門下後,更是兢兢業業,刻苦自勵,初入門時,挑柴擔水,灑掃庭園不該他做的事,他都搶著來做,練習武功,更是超人一等,別人未起,他先起來練劍,別人睡了,他還在做內功調息,便是我入門練習武功,也沒有這般勤苦,何況他天資更勝我一倍,我敢斷言,日後發揚「神龍」門的,必定就是我這五弟,若假以時日,也不難為武林放一異彩。」

  他雖拙於口才,但此刻正說的是心中得意之事,是以也是說得眉飛色舞,滔滔不絕,這麼長的一段話,也是一口氣便說完了。

  石沉依然面壁負手而立,郭玉霞面帶微笑凝神而聽。

  古倚虹明媚的眼睛,仰望著屋頂,不知是在傾聽,還是在凝思。

  狄揚只聽得雙眉軒動,熱血奔騰,龍飛說完了,他猶自呆呆地出了半晌神,然後長嘆一聲道:「大哥如此說,想必是不錯的!」

  龍飛軒眉道:「自然是不錯的,否則師傅他老人家也不會那般器重於他。」

  狄揚目光一轉,道:「只不知這位南宮大哥此刻在哪裡?」他雖然外貌平易近人,言語風趣和氣,其實卻亦是滿身傲骨,一身傲氣,聽得龍飛如此誇獎南宮平,心中便有些不服。

  龍飛歎道:「我那南宮五弟,此刻本應也在這裡,只因……」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將一切原因,俱都說了。

  狄揚怔了半晌,突地轉身大步走向門外。口中道:「各位稍候,我先走一步!」

  龍飛奇道:「狄大弟,你要到何處去?」

  狄揚回首道:「我聽大哥說那南宮兄如此英雄了得。若不趕到山下見他一面,我心中如何放心得下,只怕覺也睡不著了。」

  龍飛笑道:「自古惺惺相惜。你兩人俱是少年英雄,原該相見,只是你要見我那五弟,時日尚多,也不急在一時!何況……」

  狄揚道:「時日雖多,我卻等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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