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護花鈴 | 上頁 下頁
三一


  龍飛道:「你……」卻聽郭玉霞一聲呼喚,自山石後傳來,他話也不再說了,立刻飛掠而去。

  王素素冷冷瞧了石沉一眼,道:「大哥對誰都好,對大嫂更是好到極點……」

  石沉面頰一紅,幾乎抬不起頭來!

  轉過這方山石,已是山崖邊緣,就在這山崖的邊緣上,竟巧妙地建有一間竹屋,日炙風吹,雨十丁霜侵,竹色已變枯黃,有風吹過,竹枝簌然,這竹屋顯得更是搖搖欲墜!門前沒有一絲標誌,屋旁沒有一絲點綴,放眼四望,白雲青天,這竹屋就如此孤零零地搖曳在凜冽的山風裡!

  龍飛目光望處,腳步立頓,只聽立在身邊的郭玉霞耳語道:「師傅他老人家只怕已……」

  話猶未了,龍飛突又大喝一聲:「師傅!」雙掌前伸,十指箕張,一掌劈開這竹屋緊閉著的門房,閃電般掠了進去!

  方自掠來的石沉,不禁驚呼一聲:「大哥……」雙臂一張,亦將掠去,郭玉霞一手扯著他的衣袂,道:「等一等!」

  王素素道:「等什麼,難道大哥有了危難,你就不進去了麼?」她柳眉雙軒,杏眼圓睜,這溫柔的女子,此刻言語叫,竟有了怒意,望也不望郭玉霞一眼,「刷」地掠入竹屋……

  山風,自竹隙中吹人,吹起了龍飛濃密的鬚髮,他怔怔地:正在門口,竹屋中竟渺無人跡,最怪的是,這空曠的竹屋中,竟有著五粒明珠,四重門戶,三灘鮮血,兩隻腳印,一具蒲團!

  五粒明珠,一排嵌在青竹編成的屋頂下,珠光下,四重門戶,大小不一。龍飛進來的這重門戶最小,兩人便難並肩而入,左右兩面,各有一扇較大的門戶,而最大的一扇門戶,卻是開在龍飛對面,那具陳舊的蒲團,亦擺在這扇門戶前!

  與明珠最不相稱的,便是這蒲團,它已被消磨得只剩下了薄薄的一片,然而在這陳舊的蒲團邊,卻有著三灘新鮮的血漬,一灘在後,還有一灘血漬,恰巧正滴落在那一雙腳印邊。

  腳印的血漬最大,左面的血漬也不小,最小的一灘血漬,是在這陳舊的蒲團後,帶著一連串血點,一直通向那扇最大的門戶,而所有的門戶,俱是緊緊關閉著的,就彷彿是原本在這竹屋中的人們,都已化為一陣清風,自竹隙中逸去。

  又有一陣風自竹隙中吹入,目光凝注、身形木立的龍飛,竟忍不住激靈靈地打了個寒噤,青白的珠光下,凜凜的山風中,這景象的確令人忍不住要生出一陣悚慄的寒意。

  這竹屋、這明珠、這蒲團、這足印……一切俱都是如此奇詭而神秘,而這三灘觸目的血漬,更在神秘中加了些恐怖。

  龍飛悚然木立半晌,「刷」地掠到左首門前,一掌將之拍開,只見一條曲道,逶迤通向山下。

  王素素身形動處,亦自拍開了右首的那扇門下,亦有一條曲道,通向山下,這兩條曲道寬窄雖一樣,坡度卻不同。

  龍飛心念一轉,暗暗忖道:「這左右兩條曲道,想必就是方才在山壁上的字跡所指示的另兩條路了。」心念一轉:「目的之地同為一處,道路卻布三條,想必是這竹屋中的人,企圖借此來探測師傅的武功,他老人家只要走進了這間竹屋,毋庸出手,竹屋中的人便已可知道他老人家武功的深淺……」

  要知龍飛生性,只是豪爽,而非愚蠢,雖然大意,卻不粗魯,有些事他只是不肯用心推究而已。

  此刻他心念數轉,面色越發凝重,又自忖道:「這竹屋中的人若是『丹鳳』葉秋白,以她與師傅之間的關係,以及她在武林中的身份武功,必定不會用詭計來暗害師傅,那麼她如此做法,卻又是為的什麼?這竹屋中的人若非『丹鳳』葉秋白,卻又會是誰呢?看這具陳舊的蒲團,他在這竹屋之中,必定呆了不少時候,這竹屋建築得如此粗陋,甚至連風雨都擋不住……」

  他思潮反覆,苦苦思索,但想來想去,卻仍想不出一個頭緒,只見王素素已自掠到那扇最大門戶前,一掌橫持當胸,一掌緩緩向竹門拍去……

  郭玉霞一手輕撫鬢角,一手指著竹屋中王素素的後影,冷笑一聲,輕輕道:「這妮子的確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

  石沉道:「若是大哥知道了……」聲音顫抖,竟是無法繼續。

  郭玉霞語音微頓,接口道:「知道太多的人,常常都會有突來的橫禍。」

  石沉目光動處,只見她眼神中佈滿殺機,不覺心頭一凜,脫口道:「大嫂,你……」

  郭玉霞霍然轉過頭來,一字一字地緩緩說道:「我還是你的『大嫂』麼?」

  石沉緩緩垂下頭去,道:「我……我怕得很……」他不但語聲顫抖,甚至連身軀都顫抖了起來。

  郭玉霞突地展顏一笑,柔聲道:「你怕些什麼,告訴你,你什麼也不要怕,她雖然知道得很多,卻是一個字也不敢說出來的!」

  石沉抬首道:「但是……」

  郭玉霞含笑接口道:「告訴你,她自己也有著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我再花些功夫……哼哼!」她面上雖是滿面笑容,語聲中,卻充滿肅殺之意。

  石沉呆呆地望著她面上春花般的笑容,心裡亦不知是害怕抑或是迷惑。

  突地,竹屋中的王素素一聲驚呼!

  郭玉霞笑容一斂,道:「走!」髮絲飄飛,「刷」地掠入竹屋,只見王素素、龍飛並肩站在迎面一所寬大的門戶前,垂首而立,而就在龍飛一雙烏黑的薄底快靴,以及王素素的一雙縷金蠻靴之間,那青竹製成的粗陋門檻之上,卻赫然有一隻枯瘦、鐵青的手掌!

  郭玉霞、石沉的四道目光,穿過龍飛右足和王素素左足之間的空隙,只見這手掌緊抓著門檻,五指俱已嵌入竹內,指甲雖然灰白,卻有沁出的鮮血,一陣陣強風自門外吹入,將龍飛頷下的虯鬚吹得倒捲而起。

  郭玉霞柳眉微皺,一個箭步,雙臂分處,分開了龍飛與王素素的身軀,目光一轉,心頭也不覺一寒,顫聲道:「這……這是誰?」

  門外,一片溟漠,幾片淡淡的灰雲,縹緲地飄浮在遠處夜色中縹緲的山峰間,下面又是一片絕壁,一道絕壑,一條枯瘦的身軀,無助地懸在門外,若不是他手掌拚命地抓著門檻,便早已落入這無底的絕壑之下!

  俯首望去,只見他頭顱後仰,仰面而望,雙睛俱已突出眶外,面上的肌肉,猙獰而醜惡地扭曲著,雖然滿含怨毒,卻又滿含企求,這種死前的怨毒與企求,便因血液的凝固與肌肉的僵硬而仍然鐫留在這已死之人的面目上,正如他手掌亦因血的凝固、肉的僵直,以及垂死前求生的掙扎,而仍然緊緊抓著這門下的竹檻一樣!

  龍飛、石沉、郭玉霞、王素素,八道目光,驚震地望著這猙獰的面容,猙獰的手掌,良久良久,龍飛方自歎道:「他已死了!」

  石沉緩緩俯下身去,輕輕一觸那猙獰的手掌,冰涼而僵木,他只覺一陣難言的悚慄與厭惡自指尖通向心底,就正如手指觸到枯草叢間死蛇的感覺一樣,急地縮回手掌,顫聲道:「他已死了!」

  龍飛濃眉一揚,俯下身去,抓著這死屍的手掌,將他拖了起來,但這只猙獰的手掌,卻仍緊緊握著竹檻,龍飛聚力指掌,兩指如鉗,一隻一隻地將他的手指鉗開,將他的屍身平平放在地上。

  只見他身軀枯瘦頎長,一身黑色勁裝,死後面目雖然猙獰,但自他五官間仔細望去,年齡卻不甚大,最多也不過只有三十上下!

  龍飛寬大的手掌一沉,抹攏了他至死不瞑的眼簾,長嘆道:「此人不知是誰,否則或許可以從他身上看出……」

  郭玉霞冷冷接口道:「抄抄他的身上,看看有什麼遺物!」

  龍飛目光一張,沉聲道:「為什麼?」

  郭玉霞道:「從他的遺物中,或許可以看出他的身份!」她說話間神色又歸於平靜,好像這根本是天經地義應該做的事。

  龍飛面色一變,緩緩長身而起,目光堅定地望著郭玉霞,沉聲道:「此人與我們素不相識,更無仇怨,即使他是我們的仇人,我們亦不可在他死後瀆犯他的屍身,師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俠,就是為了要為武林間伸張幾分仁義,為江湖間保留幾分正氣,我們怎能違背他老人家,做出此等不仁不義之事!」

  他語聲說得截釘斷鐵,目光更是堅定得有如高山磐石!

  郭玉霞輕輕一笑,回過頭去,道:「好的,依你!」再也不望龍飛一眼。

  王素素倚在門邊,望著龍飛的面容,神色間不覺露出欽佩之意!

  石沉乾咳兩聲,道:「依照一路上的種種跡象看來,師傅他老人家必定已經到過這裡,就拿這一雙足印看來,也似乎是他老人家的——」他語聲微頓,補充著又道:「如果他老人家功力已經恢復,那麼在山下發現的那只足印也該是他老人家留下的!但是……此刻他,人家又到哪裡去了呢?」他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又彷彿是在向人詢問,但卻沒有一人可以回答他的話,一時之間·他們只能望著門外的夜色出神。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