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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南宮平突也仰天冷笑起來,一面厲聲說道:「你方才既將那首在江湖中流傳至今的歌謠,一字不漏地念出來,難道你就不知道這首歌謠中,說的是什麼故事?」

  高髻道人冷冷道:「焉有不知之理!」

  南宮平手腕一震,劍光閃動,厲聲道:「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說出這些侮及家師的言語,昔年『孔雀妃子』梅吟雪橫行天下,她仗著她的武功、機智與美貌,不知使得多少武林人身敗名裂,家毀人亡,卻偏偏還有不知多少人為她美色所迷,拜倒在她裙下。」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居然也知道她的往事!」

  南宮平橫目瞪他一眼,仍自接道:「武林中雖然對她懷恨,卻又為她美色所迷,為她武功所驚,無人敢向之出手,家師一怒之下,才出頭干預此事,九華山頭,三日惡鬥,家師卒以無上劍法,將之除去,那時候守在九華山下,等聽消息的武林群豪,見到家師獨自挾劍下山,莫不歡聲雷動,當時那震天歡呼鼓掌聲,據聞在十里之外的人都曾經聽到!」

  他語聲微頓,面上不禁露出欽服敬慕之色,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我那時還未投入師門,不得參加那種偉大的場面,我也常以此為憾!」他目光一凜,厲聲又道:「但此事武林中,人盡皆知,家師雖然未曾對我談及,我也曾從別人口裡聽到此事,而且說及此事的人,莫不對家師那時的英風豪舉折服,你此刻卻要說,『孔雀妃子』仍未死,還要說她此刻藏在這具棺木之內,你究竟是何居心,若不好生對我說出,莫怪要你立時命喪劍下。」

  高髻道人垂手而聽,滿面俱是輕蔑不屑之色。南宮平語聲一了,他突又仰天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好個英風豪舉,好個盡人皆服……龍布詩呀龍布詩,你雖死了,也該覺得慚愧吧!」

  南宮平劍眉怒軒,大喝一聲:「你說什麼?」掌中長劍,劍光點點,灑向高髻道人胸前。

  高髻道人笑聲一頓,目光凜然,南宮平掌中長劍的劍光,雖在他胸前不及三寸處閃動,他卻身形末後退半步,沉聲道:「你對你師傅這般信仰敬服,我縱然再說千句百句,你也不會相信!」

  南宮平肅然道:「正是!」

  高髻道人道:「但我只要舉手之勞,便可教你對你師傅失望!」

  南宮平厲聲道:「你如此胡言亂語,實令我……」

  高髻道人截口道:「你雖不相信我的言語,但你不妨將棺木打開看一看,看看那裡面藏的可是梅吟雪,可是那武林中人人唾棄的蕩婦『冷血妃子』?」他話聲越說越高,說到最後一句,已是聲嘶力竭。

  南宮平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如此說話的人怎會說出謊話!」心念一轉,又自忖道:「他說的若非謊話,豈非就表示師傅真的是將『孔雀妃子』藏在棺中,而瞞盡天下人的耳目,師傅他老人家一生行俠,光明磊落,卻又怎會做出這種事來?」

  一念至此,他雖不禁在暗中責備自己對師傅的不敬,卻又有些疑惑矛盾。

  只聽那高髻道人長嘆一聲,又道:「你只要將那具棺木掀開讓我看上一眼,棺中若非『冷血妃子』其人,我便立時橫劍自刎,而且死得心甘情願,卻不會埋怨於你!」

  南宮平雙眉深皺,垂首沉思,滿臉俱是矛盾痛苦之色,他若是依言打開棺木,豈非就變得像是他連自己平日最敬服的師傅都不信任?他若不打開棺木,又怎能消除心頭的疑念?

  抬目望處,華山山巔,仍是雲蒸霧湧,南宮平心中的思潮,也正如瀰漫在山巔處的雲霧一般迷亂。

  高髻道人目光凝注,見到他面上沉鬱痛苦之色,突地冷笑一聲,道:「你若是不敢打開棺木,便是說你對師傅的人格,也不敢完全信任!」

  南宮平怒喝一聲:「住口!」

  高髻道人只作未聞,緩緩說道:「否則這棺木既是空的,你師傅又未曾令你不准開棺,那麼你此刻掀開看上一看,又有何妨!」

  南宮平心中暗歎一聲,口中卻厲聲喝道:「棺中若無其人,你是否真的……」

  高髻道人斬釘斷鐵地截口說道:「我立時便自盡在你面前……」

  南宮平沉聲道:「君子之言!」

  高髻道人道:「如白染皂!」

  南宮平大喝一聲:「好!」霍然轉過身去,面對那直到此刻仍一無動靜的紫檀棺木。

  高髻道人一步掠來,亦自掠至棺側,冷冷道:「是你動手還是我來動手?」

  南宮平呆望著面前的棺木,暗中忖道:「這棺木中若是真有人,必定會聽到我們方纔的對話,那麼焉有直到此刻仍無動靜之理!」他心中信心立增,朗聲道:「先師遺物,怎能容你所瀆,自然是我來動手的。」

  目光抬處,只見高髻道人面容雖然緊張,目光卻也充滿了信心,瞬也不瞬地凝注著這具紫檀棺木,口中冷冷道:「毋庸多言,快請開棺。」他語意目光之中,生像是只要棺蓋一掀,就必定會看到那傳說中早已死去的「冷血妃子」活生生臥在棺中似的。

  南宮平方自增強的信心,此刻卻又不禁起了動搖,他右臂微曲,想將掌中長劍插入鞘中,才想起劍鞘已被自己拋卻,目光動處,卻又看見劍柄之上,還縛有一條淡黃的柔絹,他又自想起,這條絲絹,必定就是師傅交由那葉姑娘轉給自己的「遺言」。

  要知南宮平並非記憶欠佳、頭腦糊塗之人,而是這半日之中,所發生的事令他思潮大亂,他暗罵自己一聲,匆匆將這條絲絹解下,收入懷裡。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將這柄長劍交來給我——」

  南宮平面容一變,卻聽高髻道人接口又道:「那麼你開棺方便一些,我自刎也方便得多。」

  南宮平冷「哼」一聲,望也不望他一眼,右掌持劍,左手抓向棺蓋,心中卻不禁暗忖:「這道人如此自信,難道這具棺木之中,真的藏著那『孔雀妃子』?」

  他手掌微微一顫,暗中長嘆一聲,力貫五指,將棺蓋向上一掀——高髻道人雙拳緊握,目光盡赤,口中喃喃道:「梅吟雪呀梅吟雪,今日畢竟要讓我再見著你……」

  只見南宮平左掌一掀之下,棺首竟應手而起,離地約摸三尺,但棺蓋卻仍好生生地蓋在棺木上。

  南宮平呆了一呆,將棺木輕輕放下,口中緩緩道:「這棺木已上釘,誰也不能開棺!」

  高髻道人冷冷笑道:「若是空棺,怎會上釘?」

  南宮平心頭一震,只見高髻道人腰身半曲,目光凝注著棺蓋,沿著棺木四側,緩緩走動,南宮平雙目微皺,一步一隨地跟在他身後,沉聲道:「你要做什麼?」

  話聲未了,忽見高髻道人疾伸右掌,向棺首拍去!

  南宮平厲叱一聲:「住手!」

  長劍微揮,閃電般點向高髻道人項頸之下,他若不及時擰身撒手,這一劍便是殺身之禍。

  劍風颼然,高髻道人足跟半旋,回肘擰腰,只見一道碧光,堪堪自他脅下穿過,再偏三分,便要觸及他身上的慘碧道袍,他驚怒之下,定了定神,大喝道:「背後傷人,算做什麼?」

  南宮平冷冷一笑,垂下長劍,道:「家師神棺,豈容你的手掌冒瀆!」

  高髻道人面上陣青陣白,強忍著胸中怒氣,狠狠瞪了南宮平幾眼。突地轉身,「呸」地一聲,重重吐了口濃痰,頭也不回,冷冷道:「棺首所雕兩條雲龍之間的龍珠,便是開棺的樞紐!」

  他身軀雖然枯瘦,形貌亦不驚人,但說話語氣,卻是截釘斷鐵,充滿自信,南宮平雖然懷疑,卻仍不禁大步自他身側走到棺首,俯首而望,只見棺首蓋上,果然雕有兩條栩栩如生的雲龍,雙龍之間,果然雕有一粒龍珠,這棺木雖是極其貴重的紫檀所製,但常被日炙風蝕,看來也已有些陳舊,只有這粒龍珠,卻仍是光澤滑潤,顯見是久經摩擦!南宮平暗歎一聲,只覺自己的觀察之力,果然不如別人精細,一面緩緩伸出左掌,在這龍珠之上輕輕轉動了兩下!

  只聽「咯」地一聲輕響,高髻道人道:「你再掀上一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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