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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他不禁暗馭一聲,再也想不出這具神棺到底有何異處,值得以身相殉,但是他寧願身死,也不願違背師傅的遺命,也不願嘗受失敗的屈辱!

  「棺毀人亡……同歸於盡……」他再次暗歎一聲,喃喃自語:「如此值得麼……」劍尖一送,左掌箕張,方待不再攔架那高髻道人的腿勢,劈胸向之抓去,他此刻但覺心中熱血上湧,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而古往今來,許多拋頭顱、灑熱血的千秋偉業,也俱都在此種心情下發生!

  高髻道人面色一變,突地縱聲狂笑起來,狂笑著道:「好好,且讓你我三人,一齊同歸於盡!」南宮平心頭一震,脫口道:「三人!」硬生生頓住手掌,再次詫聲喝道:「哪裡來的三人?」

  他雖已大起疑雲,一心想能住手問出此中究竟,但此刻情勢,卻已勢成騎虎,欲罷不能,高髻道人冷喝一聲:「這裡便是三人!」雙足齊出,齊地向南宮平當胸踢去!

  南宮平眼簾微合,暗道一聲:「罷了!」方待撒手拋劍棄棺,與這幾近瘋狂,不惜以自己性命來毀一具棺木的高髻道人同歸於盡!

  哪知——一個近乎奇蹟般的變化,卻突地在這一瞬間發生——「罷了」兩字,方自他心頭閃過,他掌中長劍,竟突地一輕,原本重逾千鈞的紫檀棺木,此刻竟變得輕如鴻毛。

  棺木一輕,情況立刻大變,高髻道人只覺棺中似有一種奇妙力道,將他臂上真力引去,他雖全身功力注於雙臂,此刻亦突地覺得棺木的依附之力全失,下身何從使力?雙腿方自踢將出去,全身重心已自下墜,變起突然,他根本無法思索判斷,但覺心頭一驚,雙掌齊撤,提氣縱身,曲腿彎肘,身形一縮,後退三尺!

  南宮平亦覺心頭一驚,撤劍收掌,擰身錯步,後掠三尺!

  兩人一齊後退,對面而立,高髻道人雙拳緊握,面容鐵青,雙目之中瞳仁瞬也不瞬,眼白竟已紅如焰火,望著那具紫檀棺木,雙腿膝蓋,都在不住顫抖!

  南宮平右掌握劍,左掌捏拳,滿面驚詫之容,滿心驚詫之意,亦在瞬也不瞬地望著那具神奇的紫檀棺木!

  只見這具神秘而奇怪的紫檀棺木,在兩人身形齊地撤退以後,竟還在空中停了一停,然後開始緩緩下降,彷彿有著一個隱身之人,在下面托著似的,輕飄飄地落在地上,這般沉重的紫檀棺木,落地時幾乎沒有一絲聲音!

  南宮平凝目望處,只覺一陣寒意,自腳底升起,立刻遍佈全身,他出身世家,又得明師,所見所聞,自不在少,卻從未見過今日這般異事,若非光天化日,他真疑此身已入夢境!

  高髻碧袍道人,面上雖無詫異之容,卻充滿驚懼之色,目光炯炯,仍在凝注著那具表面看來一無異狀的紫檀棺木,山風怒號,他衣袂的飛舞,雖然掩飾了他雙腿膝蓋的劇急顫抖,卻掩飾不住他失血的面色與顫抖的嘴唇!

  南宮平木立當地,暗中吸了一口真氣,方待舉步朝這紫檀棺木行去,突聽那高髻道人一聲乾笑,斷續著道:「好……好,你果真……沒有……死!」笑聲淒厲難聞,語聲中卻充滿了驚怖、惶恐,以及欣慰、慶幸之意!這幾種絕不相同的情感,竟會同時混雜在一句話裡,使得這句原來並無什麼特別奇怪之處的話,也充滿了神秘恐怖之意!

  語聲方落,南宮平心頭一震,目光轉處,只見高髻道人突地一縱身形,高舉雙掌,向那又自恢復平凡的紫檀棺木撲去!

  南宮平又是一驚,來不及再加思索,口中輕叱一聲:「你幹什麼?」長劍一揮,迎面撲去,但見劍花錯落,滿天飛舞!

  他畢竟年輕力壯,體力恢復甚速,大大地彌補了功力之不足,此刻這一劍揮將出來,正是他一身武功之精萃,高髻道人但覺一陣寒意貶人肌骨,一片碧光,飛舞而來,一眼看去,竟沒有半分破綻空隙。

  此刻那高髻道人身形已撲到棺前,雙掌已觸及棺蓋,但他若不及時撤掌後退,立時便有殺身之禍,南宮平沉聲低叱一聲:「退下!」高髻道人果然仰身回掌,後退七尺,南宮平腳尖輕點,掠過棺木,擋在他身前,長劍當胸橫持·高髻道人雙臂一伸,長袖垂落,目光一如南宮平掌中的長劍,森寒而碧綠。

  兩人目光相對,身形木立,南宮平只覺自己的雙腿腿肚,正已觸及了那具平凡而又神奇的紫檀棺木,他不禁自內心泛出一種痙攣和悚慄,正如他幼時手掌觸及冰涼而醜惡的蜥蜴時的感覺一樣!

  但是他身形卻仍不敢移動半步,只聽高髻道人突地長嘆一聲,緩緩道:「我與你有何冤仇,你要如此對待於我!」此時此刻,他竟會發出一聲如此沉重的嘆息,當真使南宮平大感意外。

  他愕了一愕,不知這聲長嘆是埋怨,抑或是懇求,沉吟半晌,方自緩緩道:「我與你素不相識,有何冤仇?」

  高髻道人道:「你與我既無冤仇,為何要這般攔阻於我!」

  南宮平劍眉微軒,卻聽高髻道人又道:「你只要將這具紫檀棺木交付於我,從此你便是我最大的恩人,我有生之日,必定會設法報你的大恩大德!」

  南宮平目光一瞬,望了他半晌,突地冷笑一聲,緩緩道:「你是否強搶不得,便來軟求?」

  高髻道人胸膛一挺,厲聲道:「我生平從不求人!」

  南宮平道:「你即便求我,我也不能讓你走近這具棺木一步!」

  高髻道人又自長嘆一聲,緩緩道:「何苦……何苦……」突地身形一弓,自地面彈起,右掌下削,左掌橫切,雙腿連環踢出,一招四式,同時向南宮平頭頂、咽喉、膝彎、下腹四處要害擊去!

  南宮平哂然一笑,雙足不動,右掌輕揮,掌中長劍,自上而下,輕輕揮動一遍,便有如自平地湧起一道光牆,這一招看來亦是平平淡淡,其實卻是寓攻於守、天衣無縫的無上妙著!

  要知「不死神龍」龍布詩一生大小爭戰,出生入死,功力好且不說,單論交手經驗,已是天下武林之冠,晚來稍自收斂,隱於「止郊山莊」,卻將半生交手的經驗,與一生所見所聞所習的武功,淬練成一套看似招招平凡,其實卻著著精妙的劍法,因為根據著那豐富的經驗,他深知花巧的劍法,雖是眩目,但若真遇上絕頂高手,卻大是不切實用!是以他所創之劍法,外表看來甚是平凡,出手看來也極輕易,讓對方先就自己鬆懈自己的戒心,等發覺時每每已嫌太遲!

  南宮平看來雖無防備,其實卻早存戒心,知道這高髻道人軟求不成,必定又要強搶,是以他早已在劍上滿注真力,此刻一劍揮出,便將高髻道人那般凌厲地一招四式全都擋住!

  高髻道人單足點地,後退,復進,南宮平劍勢稍衰,他雙掌又復攻出,左掌直擊南宮平胸側「將台」,右掌斜斜一劃,突地自左側搶出,閃電般扣向南宮平脈門,南宮平手腕一抖,劍尖斜挑,連點他雙臂脅下,兩處大穴,高髻道人擰身退步,再度退了七尺,木立半晌,突又長嘆道:「好劍!好劍法!」

  南宮平緩緩垂下劍尖,道:「劍若不好,也是一樣!」

  高髻道人冷笑一聲,道:「劍若不好,我已捏斷你的劍身,擊穿你的前胸!」

  南宮平面色木然,道:「劍若不好,方纔我一劍點你脅下兩處穴時,你右掌雖可乘勢捏住我的劍身,但你又焉知我沒有厲害的後招?」

  高髻道人冷笑道:「你不妨試上一試!」

  南宮平面上仍無任何表情,既不動怒,亦不激憤,緩緩道:「我此刻若是與你交手比試,莫說不該用如此好劍,根本就不該以兵刃與你空手過招。」他語聲微頓,冷笑一聲,又道:「但此刻我只是遵師命,護此棺木,你如再苦苦糾纏,我甚至連暗器都會使出!」

  高髻道人冷笑聲頓,雙眉立皺,眉峰間聚起一陣失望之色,他強搶、軟求、激將之計,都已使出,卻仍無法打動對面這少年鐵石般的心腸!

  他無法想出自己該用什麼方法來打動這有著鋼鐵般意志、玉石般堅強的少年,他也自知自己此刻的功力,亦不足戰勝對方,一時之間,他只覺一種由失望引起的難言恐懼,已將漸漸將他埋葬。

  南宮平目光如炬,亦在明銳地打量著對方,他不但看到這道人寬廣的顴骨,如鷹的雙睛,他甚至也看出這道人內心的顫抖。

  只聽高髻道人突地正色道:「你師傅令你拚死護此棺木,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南宮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道:「值得麼?」

  南宮平道:「不知!」

  高髻道人目中重現希望的光芒,道:「你既連原因都不知道,就不惜拼卻性命,自然是不值得!」

  南宮平冷冷瞧了他一眼,緩緩道:「挑撥也沒有用!」

  高髻道人道:「你如此與我站著,我功力已在一分分恢復,等我功力完全恢復時,你便不是我的對手,那麼你便真的要白送一條性命了。」

  南宮平哂然一笑,道:「真的麼?」

  高髻道人正色道:「自然!」

  南宮平緩緩笑道:「若是真的,你怎會此刻告訴我?等你功力恢復後將我殺了,豈不更好?」

  高髻道人雙眉一軒,厲聲道:「我有意憐才,想不到你竟不知好歹!」

  南宮平緩緩道:「在下心領了。」

  高髻道人變色道:「你難道不信我能恢復功力!」

  南宮平道:「信與不信,俱是一樣!」

  高髻道人道:「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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