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火併蕭十一郎 | 上頁 下頁
一三三


  他突然出手,灑出了一片寒光,他的人圍著這六角亭的柱子轉了兩轉,竟忽然不見了。

  瞎子凌空翻身,躲過了他的暗器,厲聲道:「你竟敢暗算我?你……」

  亭子裏已只剩下一個人,他卻還在厲聲呼喝,破口大罵,當然沒有人回應。

  一陣風吹過,瞎子突然閉口,終於發現黑衣人走了。

  他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黑暗中,顯得又可憐,又可怕,忽又仰首狂笑,道:「莫忘記天宗三十六處分堂都是我一手創立的,你還能逃到哪裏去?」

  笑聲淒厲,他的人也圍著柱子轉了兩轉,也忽然不見了。

  風更冷,星更稀。

  轎夫和童子還是木頭人般站在月光下,三個人的臉都已扭曲變形,眼珠凸出,張大了嘴,彷彿在呼喊卻又聽不見聲音。

  蕭十一郎伸手拍了拍童子的肩,童子倒在一個轎夫身上,這轎夫又倒在另一個轎夫身上,三個人全都直挺挺的倒下去,全身早已冰冷僵硬,竟似先被人以毒針隔空點住穴道,就立刻毒發而死。

  這種暗器手法的可怕,實在已令人不可思議。

  那瞎子和黑衣人居然會平空不見,更令人不可思議。

  蕭十一郎走上來鳳亭,站在黑衣人剛才站著的地方,忽然大喝一聲,反手拔刀。

  刀光厲電般飛出,刀風呼嘯飛過,「喀嚓」一聲響,六角亭裏的六根柱子,竟已砍斷了三根。

  亭子「嘩啦啦」倒塌了半截,三根柱子中,果然有一根是空的,下面就是地道。

  這機關地道建造得非常巧妙,若是不懂得其中巧妙,就算找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找得出。

  蕭十一郎根本沒有找,他用了種最簡單,最直接的法子。

  他用了他的刀。

  天上地下,還有甚麼別的力量,能比得上蕭十一郎的出手一刀?

  地道裏潮濕陰暗,陽光永遠照不到這裏,風也永遠吹不到這裏。

  從月光如水的山巔突然走下來,就像是一步走入了墳墓,又像是一跤跌入了地獄。

  蕭十一郎走了下去。

  只要能找出這秘密的答案,他寧願下地獄。

  沿著曲折的地道走進去,前面更黑暗,看不見一點光亮,也看不見一個人影,盡頭處石壁崢嶸,用手撫摸一遍,彷彿可以分辨出是尊巨大的石佛。

  人呢?

  那黑衣人和瞎子難道已被躲在黑暗中的鬼魂妖魔吞噬?

  蕭十一郎閉起眼睛,深深呼吸,再張開來,已可隱約辨出石佛的面目。

  他本就有雙發亮的眼睛,也可以看見很多別人看不見的事。

  巨大的石佛好像也在頭上面看著他,低首垂眉,神情肅然。也不知是在為他的冒瀆而嗔怒,還是在為他的遭遇而悲苦。

  ——你若當真有靈,為甚麼不指點他一條明路?卻只有呆子般坐在這裏,任憑世人在你眼下為非作惡?

  ——世上豈非正有很多人都像這尊石佛一樣,總是在袖手旁觀,裝聾作啞?

  蕭十一郎看著他,冷笑道:「看來你也只不過是塊頑石而已,憑甚麼要我尊敬你?」

  石佛還是安安靜靜的坐著。

  他已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從來也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破壞了他的安寧。

  蕭十一郎又握緊了刀:「這世上每個人的生命中都充滿了災禍和不幸,每個人都難免受苦受難,你為甚麼要例外?」

  他心裏忽然覺得有種不可遏制的悲憤,忍不住又拔出了他的刀。

  他要用他的刀來砍盡天下的不幸。

  刀光一閃,火星四濺,這一刀正砍在石佛寬大的胸膛上。

  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一聲輕微的呻吟。

  地道裏沒有別的人,呻吟聲難道是這石佛發出來的?

  難道這塊裝聾作啞的頑石,終於也同樣能感覺別人的痛苦?

  蕭十一郎拔起了他的刀,掌心已有了冷汗。

  刀鋒入石,拔出來就有了條裂痕。

  蕭十一郎刀出手,無論砍在甚麼地方,都同樣會留下致命的傷口。

  這傷口裏流出來的卻不是血,而是淡淡的金光。

  又是一聲呻吟。

  呻吟聲也正是從這傷口裏傳出來的。

  蕭十一郎眼睛裏立刻也發出了光,再次揮刀,不停的揮刀。

  碎石四下飛濺,光越來越亮了,照在石佛冷漠嚴肅的臉上,這張臉彷彿也忽然有了表情,看來就彷彿是在微笑。

  他的胸膛雖然已碎裂,但卻終於為蕭十一郎指點出一條明路。

  他犧牲了自己,卻照亮了別人,所以他本來縱然只不過是塊頑石,現在也已變成了仙佛。

  閃動的燈光在黑暗中看來,就像是黃金般輝煌。

  這輝煌的金光正是從石佛碎裂的胸膛中發出來的,有燈的地方,就一定有人。

  是甚麼人?

  蕭十一郎鑽了進去,進入了這墳墓中的墳墓,地獄中的地獄。

  燈在石壁上,人在金燈下。

  燈光溫暖柔和,人卻在冰冷僵硬。

  那瞎子的屍體蜷曲著,彷彿小了些,一柄銀刀刺在他心中,刀鋒已被他自己拔出來,還在流著血。

  他的血也是鮮紅的。

  鬆開他的手指,拿起銀刀,鮮血就在他掌心,慢慢的從掌紋間流過,流出一個鮮紅的「天」字。

  天之驕子,受命於天。

  這瞎子果然就是逍遙侯哥舒天。

  他沒有死在殺人崖下的萬丈絕谷中,卻死在這陰暗的秘谷裏。

  他的另一隻手,還緊緊握住黑衣人的手。

  黑衣人的手也已僵硬,臉上的面具,卻還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揭起這面具,就可以看見一張蒼白美麗的臉,一雙凸出的眼睛彷彿還在凝視著蕭十一郎,眼睛裏帶著種誰也無法瞭解的表情,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恐懼?還是悲傷?

  冰冰!

  天宗的第二代主人,竟赫然真的是冰冰。

  發亮的面具跌落在地上,蕭十一郎掌心已沁出了冷汗。

  遠比血更冷的冷汗。

  ——半個月前,也許連蕭十一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到水月樓去,怎麼會有人洩露了他的行跡?

  因為他們的行程,本就是冰冰安排的。

  ——天宗的叛徒,怎麼會全都死在蕭十一郎手裏?

  因為那些人本是冰冰要他殺的。

  除了天之子外,本就只有冰冰一個人知道天宗的秘密。

  她利用蕭十一郎,殺了那些不服從她的人,她利用蕭十一郎做幌子,引開別人的注意力,好在暗中進行她的陰謀。

  等到蕭十一郎已不再有利用價值,她就慢慢的溜走,再要連城璧將他也殺了,斬草除根。

  她的計劃不但周密,而且有效。

  但是她也想不到逍遙侯居然還活著,居然能找到了她。

  現在這兄妹兩人都已死在對方手裏,他們之間的恩怨仇恨,已全都隨著他們的生命消逝,所有的秘密也全都有了答案。

  仔細想一想,這本就是唯一合理的答案。

  這樣的結局,也正是唯一的結局,還有誰會認為不滿意?

  也許只有蕭十一郎。

  他痴痴的站在他們面前,臉上也帶著種誰都無法解釋的表情。

  他心裏在想些甚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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