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火併蕭十一郎 | 上頁 下頁 |
九二 |
|
風四娘的心跳立刻加快,這秘密總算已到了將近揭穿的時候,她的臉已無故而發紅。 杜吟道:「第一次是在我入門的時候,是謝師叔帶我去見他的。」 風四娘道:「第二次呢?」 杜吟道:「謝師叔眼睛瞎了後,就由花香主接管了他的門下。」 風四娘道:「花如玉?」 杜吟點點頭。 風四娘吐出口氣,花如玉果然也是天宗裏的人。 八仙船的屍體中,並沒有花如玉。 杜吟道:「第二次就是花香主帶我去見他的。」 風四娘道:「在甚麼地方?」 杜吟道:「八仙船。」 風四娘又不禁吐出口氣。 這件事就像是幅已被扯得粉碎的圖畫,現在總算已一塊塊拼湊了起來。 杜吟道:「霍英故意帶你到八仙船去,也許他本來是想在那裏下手的。」 風四娘道:「你們也不知道那裏發生的事?」 杜吟笑了笑,道:「我知道的事並不多,在天宗裏,我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人,也許還比不上宗主養的那條狗。」 他笑得很淒涼,很辛酸。 他還年輕,年輕人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別人的輕蔑和冷落,那甚至比死還不能忍受。 風四娘又問道:「你們的宗主養了一條狗?」 杜吟道:「我每次見到他的時候,都有條狗跟著他。」 風四娘道:「是條甚麼樣的狗?」 杜吟道:「那條狗並不大,樣子也不兇,可是宗主對它卻很寵愛,每說兩句話,就會停下來拍拍它的頭。」 一個統率群豪,殺人如草的武林梟雄,怎會養一條小狗? 風四娘嘆了口氣——世上最難瞭解的,只怕就是人的心了。 然後她就問出了最重要的一句話:「他究竟是誰?」 「他究竟是誰?」問出了這句話,風四娘的心跳得更快。 可是杜吟的回答卻是令人失望的三個字:「不知道。」 風四娘的心又沉了下去,卻還沒有完全絕望,又問道:「你既然已看過他的面,難道連他長得甚麼樣子都沒有看見?」 「我看不見。」 風四娘嘆了口氣,苦笑道:「你既然已是天宗的人,他見你時難道也蒙著臉?」 杜吟道:「不但蒙著臉,連手上都戴著雙魚皮手套。」 風四娘道:「他為甚麼連手都不肯讓人看見?是不是因為他的人也很特別?」 杜吟道:「他的確是個很奇特的人,說話的姿態,走路的樣子,好像都跟別人不同。」 風四娘道:「有甚麼不同?」 杜吟道:「我說不出來,可是我無論在甚麼地方看見他,都一定能認得出。」 風四娘眼睛裏又有了光,立刻問道:「你已見過連城璧?」 杜吟道:「我見過。」 風四娘道:「是不是連城璧?」 杜吟道:「絕不是。」 風四娘冷笑道:「你既然連他長得是甚麼樣子都沒有看見,怎麼能肯定他絕不是連城璧?」 杜吟道:「他是個很瘦小的人,連城璧雖然也不是條大漢,卻比他高大得多,這一點絕不能作假。」 風四娘不說話,甚至有點生氣,一個人認為無懈可擊的理論,忽然完全被推翻,總難免有點生氣的。 可是這當然不能怪杜吟。 杜吟的臉色更紅潤,呼吸也很正常,只不過偶爾咳嗽幾聲而已,若不是肋下還插著一把刀,實在很難看得出他已是個受了重傷的人,尤其是他的眼睛更不像。 他的眼睛裏也在發著光,甚至比平時更清澈明亮,因為他在看著風四娘。 風四娘勉強笑了笑,柔聲道:「不管怎麼樣,幸好你傷得並不重,一定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杜吟點點頭,臉上也露出微笑,道:「我也希望如此。」 他還年輕,他並不想死,現在死亡距離他彷彿已很遠,他心裏又充滿了對生命的信心。 他痴痴的看著風四娘,臉更紅,忽然又道:「這次我若能活下去,等我的傷好了後,你還要不要我做你的跟班?」 風四娘道:「我當然要。」 杜吟囁嚅著,鼓起勇氣,道:「要不要我永遠做你的跟班?」 風四娘點點頭,心裏卻在刺痛著,她當然看得出這年輕人對她的感情。 他拼了命來救她,除了因為他不願再忍受天宗對他的冷落輕蔑外,最重要的,也許還是因為他已為她傾倒。 他為甚麼會有這種情感?誰也不知道,人類的情感,本就沒有人能解釋的。 風四娘的眼淚還沒有流下來,只因為她一直在勉強忍耐住,也許她並不是在為這多情的年輕人悲哀,她悲哀的是自己,她知道自己對他並不好,甚至根本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可是他卻已不惜為她死。 蕭十一郎呢? 她已為蕭十一郎付出了她所有的一切,得到的又是甚麼? ——愛情既不能勉強,也不能交換,愛情本就是絕無任何條件的。 這道理她當然也懂,看到了杜吟對她的情感後,她懂得的更多。 可是她卻不懂,造化為甚麼總是要如此捉弄人?總是要人們去愛上一個他不該愛的人? 杜吟雖然是個被命運撥弄的可憐蟲,她自己又何嘗不是? 蕭十一郎又何嘗不是?他愛上的,豈非也正是個他本不該愛的人? 幸好杜吟並沒有看出她的心事,微笑著閉上眼睛,顯得愉快而滿足:「我們見面才一兩天,我也知道你絕不會把我放在心上的,可是以後……」他微笑著道:「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很長……」 他的聲音漸漸微弱,漸漸微弱得連他自己都聽不見了。 他的臉色忽然已由紅潤變得慘白,但微笑卻還留在他臉上。 ——無論如何,他總是帶著微笑而死的。 ——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含笑而死呢?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