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火併蕭十一郎 | 上頁 下頁
七八


  他既已決心去死,除了他的死訊外,還能聽到甚麼別的消息?

  風四娘的心已被撕裂,整個人都已被撕裂。

  ——他為甚麼不叫醒我?為甚麼不讓我告訴他,那些足以讓他不想死的秘密?

  ——在這種生死關頭,我為甚麼要睡著?

  風四娘忍不住大叫嘶喊:「我難道也是個豬?死豬?」

  她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酒杯和酒壺,用力摔了出去,摔得粉碎。

  她希望能將自己也摔成粉碎。

  一個人悄悄的伸頭進來,吃驚的看著她。

  風四娘突然衝過去,一把揪住他衣襟:「你們的蕭莊主呢?」

  「走了。」

  這個人正是無垢山莊的家丁老黑,一張黑臉已嚇得發白。

  「甚麼時候走的?」

  「天一亮就走了,外面好像還有輛馬車來接他。」

  「是輛甚麼樣的馬車?」

  「我……我沒有看清楚。」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風四娘的巴掌已摑在他臉上:「你為甚麼不看清楚……為甚麼不看清楚……」

  她摑得很重,老黑卻好像完全不覺得疼。

  他已完全嚇呆了。

  幸好風四娘已放開他,衝出去,他臉上立刻露出種惡毒的笑意。

  他知道她絕對找不到蕭十一郎的。

  ***

  一輛馬車接他走的,接他到一條船上。

  這就是風四娘唯一知道的線索。

  是輛甚麼樣的馬車?

  是條甚麼樣的船?

  船在那裏?

  她完全不知道,她只知道不管怎麼樣,都一定要找到蕭十一郎,非找到不可。

  現在她若能將自己昨天晚上想的那些問題和解答告訴蕭十一郎,就一定能激發他生存的勇氣和鬥志。

  無論這陰謀的主使是不是連城璧,他都一定會想法子去找出真正的答案來,非找到不可。

  他一定要活下去,才能去找。

  這也許就是能讓他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否則他就非死不可,因為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再活下去,他已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

  他若死了,冰冰是不是還能活得下去?沈璧君是不是還能活得下去?

  她自己是不是還能活得下去?

  這答案幾乎是絕對否定的。

  死!蕭十一郎若死了,大家都只有死。

  她並不怕死,可是大家假如真的就這麼樣死了,她死也不甘心。

  她並沒有把死活放在心上,可是這口氣,她卻實在忍不下去。

  風四娘就是這麼樣一個女人,為了爭一口氣,她甚至不惜去死一千次一萬次。

  ***

  天色還很早,秋意卻已漸深。

  滿山黃葉,被秋風吹得簌簌的響,就彷彿有無數人在為她嘆息。

  她看不見馬車的影子,也找不到車轍痕跡。

  地上的泥土,乾燥而堅實,就算有車痕留下,也早就被風吹走了。

  風吹到她身上,她全身都是冷冰冰的,從心底一直冷到腳底。

  她孤孤單單的面對著這滿山秋葉,滿林秋風,恨不得能大哭一場。

  可是哭又有甚麼用?就算哭斷了肝腸,又有誰來聽?

  ——蕭十一郎,你為甚麼要偷偷的溜走?為甚麼要坐車走?

  他若是騎馬行路,她也許能在鎮上打聽出他的行蹤。

  因為他一向是個很引人注目的人。

  可是坐在馬車裏,就沒有人會注意到他了,也沒有人會去注意一輛馬車。

  何況她連那馬車是甚麼樣子都不知道。

  現在她唯一的線索,只有「一條船」,船總是停泊在江岸邊的。

  江岸在東南方。

  她咬了咬牙,收拾起滿懷哀愁悲傷,打起了精神,直奔東南。

  這已是她唯一可走的一條路,若是找不到蕭十一郎,這條路就是條有去無回的死路。

  ***

  風動秋林,一片枯葉被風吹了下來,在風中不停的翻滾旋舞。

  風吹到哪裏去,它就得跟著到哪裏去,既無法選擇方向,也無法停下來。

  有些人的生命豈非也一樣,也像這片枯葉一樣,在受著命運的播弄?

  大江東流。

  江上有多少船舶,誰知道蕭十一郎在那條船上?就算到了江岸又如何?

  風四娘走得很快,只恨不得能飛起來,可是她的一顆心卻在往下沉。

  太陽已升起,光明而燦爛。

  她的臉上也在發著光,可是心裏卻似已被烏雲佈滿,再燦爛的陽光,也照不到她心裏。

  她幾乎已沒有勇氣再走下去,因為她已完全沒有信心。

  路旁有個賣酒的攤子,牛肉、豆乾、白酒。

  喝杯酒是不是能振作些?

  她還沒有走過去,已發現攤子旁的七八雙眼睛都在直勾勾的盯著她。

  她也一向是個很引人注意的人,若是有人想打聽她的行蹤,一定很容易打聽得到的。

  這世上真正能引人注意的人並不太多,卻也不止她和蕭十一郎兩個。

  ——至少還有兩個。

  沈璧君和連城璧豈非也一樣是這種人,尤其是兩個人走在一起——

  一個美得可以令人心跳的少婦,和一個落魄襤褸的醉漢走在一起,無論誰都會忍不住要多看他們兩眼的。

  連城璧若真的就是「那個人」,今天晚上豈非也一定會到那條船上去?

  若是能找到他,豈非就也能找到蕭十一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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