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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第五十三章 風雨前夕

  夜已將去,寒風更酷,這一聲冷笑之中,更是充滿了森寒之意。

  裴珏、那飛虹、袁瀘珍驀地一驚,暴喝一聲!

  「誰!」

  只聽黑暗中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知過能改,尚屬可教,你若妄施毒計,此刻還有命麼?」

  語聲激盪,激盪於凜冽的寒風中,亦不知是遠是近,彷彿是在他們耳畔的聲音,但庭院十丈以內那有人影?

  單掌一穿,人隨身起,刷地橫飛三丈,腳尖一踏積雪的枯枝,倏然三個起落,便已掠在這一片庭院之外。

  風吹四野,積雪淒迷,無邊的靜寂,沉重地籠罩大地,生像是終古以來便沒有人跡。

  裴珏極目四顧,引吭大喊道:「師傅!老前輩——」

  高亢的呼聲,震得枯枝上的積雪,有如山巔的亂雲般四下飛落,一隻孤宿的寒鳥悲鳴一聲,振翼飛起,霎眼便沒入黑暗中。

  裴珏呆呆地楞了半晌,長嘆一聲,掠回庭院,但見袁瀘珍一雙明亮的眼睛,正滿含著仰慕與熱望,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七巧追魂」那飛虹雙手垂膝,木立當地,面容蒼白,目瞪口呆,滿額俱是黃豆般大小的汗珠。

  裴珏微微一笑,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小弟真該恭喜那兄——」

  袁瀘珍忽然嬌笑一聲,道:「從今以後,想必你睡覺也可睡得安穩些了。」

  「七巧追魂」那飛虹伸手一抹額上冷汗,心房卻仍然在砰砰跳動,他心中正在暗中自語:「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忽然仰天大笑數聲,朗聲道:「想不到為善畢竟比作惡愉快得多!」

  他出身草莽,自然不知道他自己所說出的這句簡簡單單的話中,包含著多麼不簡單的哲理。

  裴珏暗嘆忖道:「他不知經歷了多少失眠的夜晚,負擔過多少良心的痛苦,才能說出這句平凡而又極不平凡的話來,但願世上的作惡之徒,此刻都能站在這裡,聽聽他這一句自心底說的話。」

  三人目光交流,但覺這寒冷而寂寞的庭院,此刻突然變得溫暖而充實起來,因為這庭院之中,此刻正充實著善良的人性。

  ***

  漢口城內的夜街,此刻卻仍然是寒冷而寂寞的。

  雖然有許多勁裝佩刃的大漢,以沉重的皮靴,不斷地踩著地上的積雪,巡視著江岸邊的鏢車。

  雖然有許多好奇而好酒的人們,為了探測這一場必生的暴風雨的開端,仍留戀在貪利的酒店裡,作通宵之飲。

  但是,四下的寒冷與寂寞,卻仍是那麼沉重,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壓得他們透不過氣來。

  偶而有一聲爆發的狂笑,劃破了黑暗的岑寂,但無論多少聲狂笑,卻都劃不開人們心中的沉重。

  忽然,街的那頭傳來一聲尖銳的慘呼!

  不知有多少人,立刻狂奔到慘呼之聲發出的地方,但見慘白的雪地上,流落著一灘鮮血。

  鮮紅的血跡外,一個「飛龍鏢局」的手下,四肢分展,仰臥在沉鬱的蒼穹下,滿面俱是驚懼與恐怖,目光空洞地凝視著無星無月的蒼穹。

  一柄雪亮的匕首,斜插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鮮血,在如此寒冷的夜晚,雖然僅剎那之間便已和地面上的驚懼與恐怖一起凝結了,從此刻直到永遠,卻再也無法再融合化解的開。

  「戰神手已開始行動了!」

  興奮而緊張的呼聲,一聲接著一聲,在寒冷的夜街上散著。

  又是一聲慘呼,在長街的另一頭爆發出來。

  八匹長腳健馬,突地自街旁的一間大宅中衝出,當頭兩人,手持號角,響起一連串震耳的悲鳴!

  號角不斷,健馬開始在黑暗的城市,陰暗的角落裡奔馳。

  隨著急這的馬蹄聲,一個中氣極足,語聲嘹亮的漢子,引吭大喝道:「凡屬『飛龍』旗下的兄弟,一起聚集在長江渡頭,不得分散!」

  這呼聲也是一聲接著一聲,響遍了黑暗的城市。

  整個的城市,卻已大亂了,失去了寧靜,也失去了治安。

  雖然有一些帶刀的官差,無可奈何地四處巡查著,但他們的眼睛,此刻卻已似看不到刀光與鮮血。

  他們只將這一切當作一場瘟疫……瘟疫,是人力難以抵擋的,但瘟疫,卻總有離去的一天。

  但慘呼之聲,仍然不斷,有時在東,有時在西。一個醉後的漢子,踏音踉蹌的腳步,去尋個方便,不幸他腰旁插著的一柄無鞘的尖刀,更不幸那八匹健馬此刻恰巧在他身旁奔馳而過。

  於是,健馬上的騎士暴叱一聲,刀光一閃。

  踉蹌的醉漢只覺頭上一陣涼的麻木,便可憐又可恥地在雪地上,任憑奔騰的馬蹄,在他身上踏過。

  風更急——

  一艘烏篷的江船,自黑暗中渡江而來,停泊在一處荒涼的岸邊。

  船未到岸,船上便有數條黑影,橫飛而下,腳步不停,霎眼間便沒入黑暗裡,像是詭秘的幽靈一般。

  他們是誰?

  五匹健馬,湧出一輛烏篷大車,自黑暗中衝出,狂奔過夜城中的長街,當頭一人,白髮白髯,目光如刀,顧盼生威。

  不知是誰,在街旁發出一聲驚呼!

  「龍形八掌來了!」

  呼聲未落,已有一隻結實的手掌,掩住他的嘴唇,將他無助地拖在屋簷後絕望的陰影裡。

  於是再沒有驚呼!

  車馬停在街旁那一座大宅旁,大門前本來掛著的一方橫匾:「飛龍支局!」

  此刻早已不知在何時被人摘落了下來。當頭馬上的「龍形八掌」檀明,肩頭微聳,便已躍上馬鞍。

  他輕輕一步,掠到車前,沉聲道:「琪兒,下來。」

  車簾一掀,面色蒼白,目光散漫的檀文琪,茫然走了出來。

  她面上一無表情,就連她明亮的秋波,都已失去了神采。

  她茫然踩過與她面一般慘白的雪地,走入那一棟大宅,對她身旁的爹爹,竟連看也沒有看上一眼。

  「龍形八掌」檀明目光一陣黯然,長嘆一聲,隨著她走入宅門。

  烏漆的宅門,砰地一聲,重重關起,截斷了人們的目光,但卻截不斷無數人口中的耳語:「『龍形八掌』到了!」——『龍形八掌』到了!——」

  天色,變得更沉重了,也不知距離黎明還有多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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