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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他不禁又自暗中驚嘆一聲,這白衫女子身軀如此粗頎,但輕功卻又如此高妙,若非自己眼看,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回首望處,夜色深深,那有半條人影,他心中又不禁疑惑:「難道她看錯了?」

  他遲疑地回轉身,走了兩步,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果自夾雜著潺潺流水聲隨風傳來,接著,前面的夜色之中,便現出一條人影,暗中對那白衫女子的耳目之力,又不禁大起敬服之心。

  卻見前面的人影越行越近,竟突起輕喚一聲:「前面的可是裴兄?」

  這聲音一入裴珏之耳,他毋庸再看待此人的身形,便知道是吳鳴世來了,於是他立刻應道:「是我!」大步走了過去。

  吳鳴世腳尖輕點,倏然一個起落,掠到裴珏身前,沉聲說道:「裴兄,這麼晚了,你怎的還耽在這裡,倒教小弟擔心。」語聲之中,微帶埋怨,但埋怨之中,卻又充滿關切之情。

  裴珏歉然一笑,半晌說不出話來,心胸之中,但覺友情之溫暖可貴,吳鳴世一把抓著他的臂膀,仔細在他面上端詳半晌,只見他雖然疲倦,卻仍掩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意,生像是已經過一些極為興奮的事似的,沉吟半晌,便又說道:「你深夜留在這裡,難道是遇著了什麼事嗎?」他雖是十分精靈脫跳之人,但對裴珏,卻是事事以誠待之,是以他此刻也並沒有用任何技巧來套裴珏的話,只是將心中所疑,坦率地問出來。

  裴珏微微一怔,竟又半晌沒有說出話來,吳鳴世長嘆一聲,道:「我深夜轉側,難以成眠,想再找你談談,那知跑到你房間一看,你已不在,而院子裡竟又倒斃了兩具屍身,裴兄,你我此刻的處境,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今夜之事,依我看來,定不尋常,你如以我為知己,就當將它說出來,你我一起商量個應對之策,否則那『神手』戰飛怎會任得自己的手下死在自己的院子裡,何況那兩個人本是他用來暗中監視你的。」

  他語聲低沉,字字句句,都極為誠懇,與他平日對別人說話的態度截然不同,裴珏心裡又是激動,又是感激,又不禁對自己方才吞吐之態大起慚愧之意,覺得人家以誠待己,自己竟不能以誠待人。

  一念至此,他不禁亦自長嘆一聲,將自己這半夜之間所遇之事,詳詳細細他說出來,說到那「冷谷雙木」之時,吳鳴世神色已自一變,驚道:「這兩人怎地也跑到這裡來?」說到他自己遇著檀文琪的時候,吳鳴世又不禁為之欣喜,說到檀文琪的走,吳嗚世便搖頭笑道:「看來這位姑娘,也是個嬌縱成性的角色,不過那只管放心好了,不出三天,她又會千方百計地來找你的。」隨又皺眉道:「那『神手』戰飛若知道了你與『龍形八掌』家族之間的關係,只怕又要生出些麻煩了。」又奇道:「『冷谷雙木』一向冷傲孤僻,獨來獨往,此刻竟會對一個女孩子如此關注,倒也確是異數。」

  等到裴珏將那雙奇異的夫婦說出來的時候,吳鳴世竟自脫口驚呼道:「金童玉女!」

  裴珏微微一怔,道:「難道你認得他們?」他再也想不到那夫婦二人的名字,竟是「金童玉女」,卻見吳鳴世微微搖頭道:「我那裡會認得他們,只不過我從你口中的描述,便知道普天之下,除了『金童玉女』之外,再無一人有此體形,有此武功而已。」

  他緩緩垂下頭去,沉思半晌,又道:「這『金童玉女』隱跡江湖,已有許多年,你今天晚上竟會遇著他們,那真比遇著『冷谷雙木』還要奇怪十倍。你知不知道,數十年來,武林之中,雖然能人輩出,卻從未有一人的聲名能夠比得上那武林中三對神仙眷屬的。」他語聲一頓,伸出三根手指,又道:「其中一對,江湖人稱『婦唱夫隨』,便是這『金童玉女』夫婦兩人了。」裴珏心中一動,問道:「還有兩對呢?」

  吳鳴世屈下一根手指,道:「還有一對『夫唱婦隨』,這兩人便是『千手書生』與『冷月仙子』,另一對『夫既不唱,婦也不唱』的夫婦俠侶……」

  他語來說完,裴珏正自驚嘆一聲,嘆道:「吳兄,你可知道這『夫唱婦隨』的一對神仙眷屬,此刻卻已勞燕分飛了呢?」

  吳鳴世微微一怔,隨即恍然道:「難怪那天『冷月仙子』見到你時,會有那種表情,原來你是認得他們的。」卻見裴珏垂著頭,正在沉思之中,生像是沒有聽到自己的話似的。

  裴珏俯首默然良久,突又問道:「你可知道這『金童玉女』兩人,形態如此不稱,卻怎會結為夫婦的嗎?」他心中雖然是感慨極多,但仍不能遏止對此事的好奇之心,是以終於還是將這句話問了出來。

  月已西沉,夜色雖更遠,但距離黎明,卻已很近了,吳鳴世抬頭望了望滿綴穹蒼的星群,沉聲嘆了口氣,緩緩說道:「此事江湖中頗有謠傳,但真實情形,卻是一段極為動人的故事。」

  裴珏微微一笑,暗中忖道:「我果然沒有猜錯。」卻聽吳鳴世接道:「此刻曙色將臨,你我站在這裡,若被戰飛見了,總是不妥。」伸手一拉裴珏,向山莊走去,一面接道:「你我邊走邊談,走到房間的時候,這段故事也該說完了。」他心裡慎思,處處慎重,為友熱腸,只望裴珏能夠順利地登上江南綠林總瓢把子的王座,也好揚眉吐氣一番,而裴珏滿心好奇,卻只希望他快些將這段故事說出來,至於別的事,卻根本沒有放在他的心上。

  ***

  吳鳴世乾咳一聲,緩緩說道:「金童玉女這一對武林奇人,本是表兄妹,生長在江南的一個武林世家裡,那時武林之中雖本極多事,但這個武林世家卻既不保鏢,亦不入六扇門,卻也不落黑道,江湖之中的恩怨仇殺,他們更不過問,只是在當地設場授徒而已。」

  他話聲微頓,便又接道:「這武林世家的家主,也就是那『金童』的祖父,壯歲也曾闖過江湖,以掌中一口紫金刀,以及家傳的刀法,在江湖中博下一個不小的名頭之後,便息影家園,從此不問武林中事。這『金童』自幼便是絕頂的聰明,又是老人的最幼孫兒,自然便極得老人的寵愛。」

  他緩緩道來,卻儘是一些家常一事,裴珏心中大感不耐,插口道:「你還是說簡單些的好!」

  吳鳴世微微一笑,忖道:「我只當他是個溫吞水的脾氣,那知他也性急得很。」口中便接道:「這『金童』自幼嬌縱,與他年幼彷彿的童子,他都不看在眼裡,只有寄居在他家中的一個遠房表親的幼女,最合他的脾胃,兩人只要一天不見,他便像是失落了什麼似的,再也露不出一絲笑容,這老人看在眼裡,心疼幼孫,又見這女孩子年紀雖小,卻極溫柔懂事,便替他們兩人訂下親事。」

  裴珏暗中嘆息一聲,想到自己和檀文琪,若是自己也有個這樣的祖父,那該多好,但自己父母雙亡,寄人籬下,又是那麼愚蠢,連最普通的功夫都學不好,又怎能配得上家世顯赫的文琪。

  一時之間,他心中只覺酸甜苦辣,交相紛沓而來,不覺又想得痴了,連地上的一塊石子都未看到,一腳踢在上面,幾乎跌倒,吳鳴世斜斜瞟了他一眼,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方自接道:「這兩人雖然俱在髫齡,還不懂得男女間事,但聽到家人說的話,知道自此兩人可以終生廝守在一起,心裡自是高興,兩人越發得親愛,越發地分不開來,只希望自己快些長大,快些結為夫婦,別人有時取笑他們,他們也不放在心上。」

  裴珏「噗嗤」失聲一笑,道:「聽你說來,就像你當時也在那裡似的,竟連他們心裡在想什麼,你都知道了。」

  吳鳴世不覺亦微笑一下,但笑容未斂,卻又長嘆一聲,接道:「那知……唉!人間禍福無常,這安適富足的一家人,正在為自己的快樂而得意的時候,卻不知有一件大禍已將降臨到他們身上。」

  裴珏心頭一凜,連忙問道:「怎的?」他生具至性,只願普天之下,人人都快樂無比,只要聽到人間的任何一件悲慘之事,他心中便覺不忍,至於他自己的悲慘身世,他卻很少會去自怨自艾,自悲自嘆一下。

  吳鳴世嘆息又道:「那時正是春天,這一雙男女當時只有九歲,兩人在後園中捕捉一雙蝴蝶,眼看幾乎已將捉到,那知在快要到手的時候,卻又飛掉,這『金童』自幼倔強,發誓非將這雙蝴蝶捉到不可,眼看它們飛出牆外,便也開了院中的角門,追了出去,那女孩子雖然膽子比較小些,但見他如此,自己也就跟了出去,蝴蝶越飛越遠,他們也就越追越遠,『玉女』幾次三番地勸『金童』回去,但那雙蝴蝶竟生像故意引逗他們似的,又偏偏在前面出現,……」

  裴珏越聽越奇,忍不住又插口問道:「這一雙武林前輩之事,你怎地知道得這麼詳細,難道——」

  吳鳴世長嘆一聲,接口道:「他們事後曾將此事說給家祖父知道,家祖父又將此事告訴了我,因之我也就知道得比別人清楚些。」

  裴珏恍然點了點頭,心中卻不禁又為之一動,暗中尋思道:「看來他的祖父與這『金童玉女』本有極深的淵源,那麼他一家也是武林世家了,但為什麼他與我相交如此真誠,卻始終不將自己的家世說出來?」抬目一望,只見吳鳴世抬首望天,月光之下,他滿面彷彿俱是悲愴感懷之態,呆呆地想著心事。

  他自與裴珏相交以來,一直瀟瀟灑灑,心中似乎毫無心事,此刻裴珏見了他這種神態,不覺又為之忖道:「難道他心中亦有什麼傷心之事,而不願對人說出。」一念至此,便又忖道:「唉……但願我能有盡力之處,幫他化開這件傷心之事。」

  於是他便暗下決心,日後無論如何,也要將吳鳴世心中的秘密探聽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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