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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慕容秋水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本來還在笑的,然後笑容就漸漸的消失,然後他的臉色就忽然在一瞬間變為鐵青殭硬。

  因為他忽然發現他實在不瞭解姜斷弦這個人。

  他只知道姜斷弦是世襲的刑部執事,是個資深的劊子手,經驗老到,落刀奇準。

  他也知道姜斷弦就是近十餘年來江湖中最神秘可怕的刀客彭十三豆。

  可是他現在忽然發現,他對姜斷弦這個人所知道的只不過是一些外表的形象而已,而且只不過是一些很表面化的形象。

  對於姜斷弦這人內心的思想和內在的性格,他根本一無所知。

  把一個自己一無所知的人,用為自己計劃中最重要一個環節,這是件多麼可怕的事?

  慕容秋水忽然又想要喝酒了,只可惜最後的一杯酒已被因夢飲盡。

  因夢一直都在看著他,眼中那種譏誚的笑意,就好像他在看別人時那種眼神一樣。

  他手中已被倒空的酒樽,也彷彿變得比傾滿美酒更重得多。

  他知道他一定犯下了一個很嚴重的錯誤,他一向都知道,每一個錯誤都可能是致命的錯誤,不管這個錯誤的大小都一樣。

  「你對姜斷弦這個人知道的有多少?」慕容問因夢。

  「我對他知道得並不多。」因夢說:「可是我至少知道的比你多一點。」

  「哪一點?」

  「我至少知道他絕不會殺丁寧。」

  因夢說:「如果兩人對刀,只要他有機會殺丁寧,必殺無疑,可是在今日這種情況下,他一刀斬落,斬的絕對不會是丁寧的頭。」

  一刀揮出,斷的居然不是頭。

  花景因夢用一種非常溫柔的態度把一件非常殘酷的事實告訴慕容秋水。

  「如果我算的不錯,你就慘了。」她說:「不幸的是,這一次我是絕對不會算錯的,因為我已經把姜斷弦這個人徹底研究過。」

  慕容的笑容已完全消失。

  他知道因夢並不是在恐嚇他,如果丁寧真的能夠不死,那麼他就真的要慘了。

  「其實你也應該知道姜斷弦是個多麼自負的人,他以彭十三豆的身份出現在江湖之後,大小數十戰,只敗過一次,就是敗在丁寧的手下。」因夢說:「以他的性格怎麼肯在這種情況下殺丁寧?」

  她說:「如果他這一次救了丁寧,再安排時地與丁寧決一死戰,就算再敗一次也一樣能博得天下英雄的佩服尊敬,否則他縱然能將丁寧立斬於刀下,別人也一樣會對他恥笑辱罵。」

  這一點慕容秋水也明白,有個性的江湖男兒,確實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他不能不承認這一點確實是他的疏忽,任何一點疏忽都足以造成致命的錯誤。

  韋好客卻在冷笑。

  「我相信。」他說:「我相信姜斷弦這一次很可能不會殺丁寧,可是我絕不相信今天有人能把丁寧救出法場。」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就算姜斷弦不殺丁寧,丁寧今天還是死定了?」因夢問。

  「是的。」韋好客的回答充滿自信:「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子的。」

  他冷冷的接著說:「我相信你一定已經看到了風眼。」

  因夢嘆了口氣說:「是的,我看到了他,他老了很多。」

  「雖然老了,卻仍未死。」韋好客說:「只要他不死,丁寧今日就休想活著離開法場。」

  慕容秋水的心情又比較好一點,他相信韋好客說的也不是假話。

  以丁寧現在的體力隨便派三、兩個衛士就可以把他解決掉,根本用不著風眼出手。

  有風眼在,當然更萬無一失。

  如果他不在,姜斷弦如果想帶丁寧走,也許還有機會,以姜斷弦的武功,就算手裏抱著一個人,衛士們也擋不住。

  風眼卻可以在任何一種情況中把他留下。

  慕容臉上又露出了微笑,態度又變得極溫柔優雅,微笑著對因夢說:「我知道你說的話不假,只可惜我算來算去還是算不出你的那位公子在哪一種情況下才能夠活著離開法場。」

  因夢也笑了,也用同樣溫柔優雅的笑容對慕容秋水說:「我也知道你說的不是假話,只不過我還是想跟你打一個賭。」

  「打什麼賭?」

  因夢將杯中的殘酒一口飲盡,輕輕的放下酒杯,直視著慕容秋水,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賭丁寧現在已經活著離開了法場。」

  現在已經過了午時三刻,就算姜斷弦那一刀砍下時並沒有砍斷丁寧的人頭,丁寧要活著離開法場還是難如登天。

  無論任何人從任何角度去想,他都連一點機會都沒有。

  慕容秋水也在直視著因夢,過了很久,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

  「你賭什麼?」

  「我知道你是個好賭的人,有一次只為了別人賭你絕不可能跟他的小老婆上床,你甚至不惜用你的兩條腿作賭注。」因夢問慕容:「有沒有這回事。」

  「有。」

  「你常常都賭得這麼大,這一次我跟你賭小的,你一定會不高興的。」因夢柔聲說:「像你這麼可愛的人,我怎麼能讓你不高興?」

  說完了這句話,她就做出了一件讓人很難想像到她會做出來的事。

  她忽然掀起了她那件雪白的長裙,露出了她那雙雪白的腿。

  然後她才問慕容。

  「你看我這兩條腿,是不是勉強可以比得上你的一條腿了?」

  「你是不是想用你的兩條腿賭我的一條腿?」

  「是的。」

  慕容臉上的笑容並沒有完全消失,因為在它還沒有消失前就已凍結殭硬。

  他非常瞭解因夢,沒有把握的事,她是絕對不會做的。

  ——這一次她憑什麼有把握敢斷定丁寧能生離法場?

  慕容忽然發現自己的掌心在冒冷汗。

  「你究竟賭不賭?」因夢在催促:「我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你就已經知道結果。還賭什麼?」

  她說:「不管你賭不賭,我都要你立刻就回答我,在我數三的時候就回答我。」

  她立刻就開始數,數得很快,慕容秋水卻完全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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