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風鈴中的刀聲 | 上頁 下頁
一四


  因夢開始遲疑,卻沒有逃避,因為她知道這個問題是逃避不了的。

  所以她挺起胸,直視慕容,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準備要我怎麼報答你?」

  「我只要你的一句話。」

  「一句什麼樣的話?」

  「就是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句話。」

  「你是不是要我答應你,以後只要你有事來找我,我一定都要替你做。」

  「是的。」慕容秋水說:「就是這樣子的。」

  因夢看著他,眼中露出了一抹恐怖之意,但是很快就被仇恨與怨毒所代替。

  「好,我答應你。」因夢說得非常肯定:「只要是我答應過別人的事,我也從來不會忘記的。」

  「那就好極了。」

  慕容秋水笑得非常愉快:「你要交給我的那位貴賓,現在在哪裏?」

  因夢反問:「你要招待他的雅座,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

  「三天。」慕容秋水也說得很肯定:「最多只要三天。」

  「你有把握?」

  「我有。」慕容秋水:「我們雅座的主人韋好客先生,一向是個辦事很快的人。」

  「那就好極了。」

  因夢喝乾了她杯中的酒:「三天之內,我就會把那位貴賓交給你。」

  她已經站起來準備走出去,他卻又將她喚住。

  「你那位貴賓叫什麼名字?」

  「你用不著知道他的名字。」因夢說:「你只要記住,他是一位很特別的貴賓就夠了。」

  她說:「我希望你也讓韋好客先生牢記在心。」

  五

  韋好客,男,五十一歲,未婚。面容清秀,手腳纖細如少女,駝背雞胸,身高不滿五尺。是一個讓人只要看過一眼後,就很不容易忘記的人。

  他是淮南「鷹爪門」傳人中最成功的一個,武功和成就都最高,他的鷹爪功和七十二路小擒拿手,多年前就已被公認為武林中的一絕。

  他的手,看來雖然纖細柔弱,而且留著很長的指甲,可是只要他一出手,就會都變成了殺人的利器。

  他吃素,絕對不沾葷腥,他用的廚子卻是以前四大叢林中,最有名的香積廚。

  戒絕煙酒,從來不賭,對於女人更沒有興趣,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女人是乾淨的,他通常都把女人稱作「垃圾」。

  但他卻偏偏又是一個非常講究享受的人,對於文字訓詁和音律的造詣之深,甚至連翰林苑中都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無論在什麼樣的標準之下,他絕對可以算是個怪物。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這個怪物的心目中,也有一個他崇拜的偶像,他崇拜這個人,就好像一個多情的少女崇拜她夢中的白馬王子一樣。

  這個人就是慕容秋水。

  韋好客穿著他的一身在京城第一流裁縫那裏訂製的純黑絲衫,坐在位稱「天牢」的刑部大牢後,一個陰暗的小院裏,坐在一張顏色已變得深褐的竹椅上。

  已經將近是冬天了,深秋的晚風已經很冷。

  韋好客不怕冷。

  尤其是在此時此刻,他非但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有一股熱意,從他的心裏散開,散入四肢,散入指間,散入鼻端,散入眼中。

  甚至連他的眼都已因熱而發紅。

  每當他將要做一件他自己知道可以刺激他的事情時,他會感覺到他自己的身體裏有一股這種熱意升起。

  今天他又有這種感覺,是因為慕容秋水告訴他又有一位很特別的貴賓要來到他的雅座了。

  就在這時候,她看見慕容秋水陪伴著一個面蒙黑紗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的身材相當高,穿著件很長很長的黑色風衣,所以韋好客非但看不見她的臉,也看不見她身上任何其他部份,甚至連她的手都看不見。

  但是他卻已感覺到她那種懾人的美麗。

  她顯然也在黑紗後注視著他面前這個矮小而畸形的人。

  韋好客知道,甚至可以想像到她在用一種什麼樣的眼光注視著他。

  每個人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都會用這種眼色看他的——一個如此溫和善良的侏儒,為什麼能讓江湖中最兇暴強悍的惡徒都對他如此懼怕。

  這個問題也許只有他自己能夠回答,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身體裏彷彿總會有一股惡魔般的力量催使著他,做出一些連他自己都想不到他會做出來的事,這種力量就彷彿是來自地獄某一種神秘的詛咒。

  面蒙黑紗的女人當然就是因夢,一直等到她把他觀察的非常仔細後,慕容秋水才為她引見。

  「這位就是雅座的主人韋好客先生。」慕容秋水很高興的笑著說:「我可以保證他好客的聲名絕不假。」

  韋好客也笑了,笑容謙卑而誠懇,在慕容秋水面前他總是這樣子的。

  「我只不過盡力去做而已,只不過希望我的客人們能對我的服務滿意。」

  慕容秋水大笑:「只可惜他們好像還是不太喜歡你。」

  「韋先生。」

  因夢冰冷的聲音像刀鋒般切斷了慕容的笑:「我相信你現在一定已經知道:這裏又有一位貴賓要來了,而且恐怕會在這裏待很久。」

  「是的。」韋好客說:「我知道。」

  「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這位客人是我請來的,我對他當然特別關心。」

  「當然。」

  「那麼我就想請教你幾件事了。」因夢問韋好客:「他到了這裏之後有沒有機會逃出去?」

  他答說:「大概沒有。」

  韋好客的態度仍然同樣謙卑:「能夠被請到我這裏來的貴客,通常都是非常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我在這裏已經有十一年了,被請來的貴客已經有一百三十多位,我可以保證如果我把他們任何一個人的名字說出去,都會在江湖中引起一場很不小的動亂。」

  「他們有沒有人能逃得出去?」

  「沒有。」韋好客微笑:「連一個都沒有。」

  「如果他們想死呢?是不是能夠死得了?」

  「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死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越想要死的人,往往都越死不了。」

  韋好客的笑容更溫和:「夫人,如果你要一個人在我的雅座裏待兩年七月零一十三天,我絕不會讓他少活一個時辰。」

  「你保證?」

  「是的。」

  慕容秋水臉上又露出了他獨有的那種優雅的微笑:「你現在是不是已經對我們這位好客的主人完全滿意?」他問因夢。

  「是的。」

  「那麼你是不是已經可以把我們那位客人請進來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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