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風鈴中的刀聲 | 上頁 下頁
一三


  慕容秋水靜靜的看著他面前的這個女人,很仔細的看著她表情中每一個變化,過了很久才問:「這個人是誰?為什麼如此恨他?」他的聲音帶著種很難捕捉到的譏誚之意,淡淡的接著問:「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知道什麼?」

  「花錯。」慕容秋水說:「你這麼樣做,當然是為了花錯。」

  因夢的手忽然握緊,甚至連指節都已因用力而發白。

  「花錯?」她的眼睛直盯著他:「你怎麼會知道花錯?」

  慕容秋水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孩子氣的笑容:「我怎麼會不知道花錯,我從小就是個壞孩子,他甚至比我還壞。我相信這個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他了,如果不是為了他那種男人,你怎麼捨得放棄我?」

  三

  花錯,男,二十九歲,寬肩、細腰、窄臀。一雙眼睛看起來就好像是碧綠色的,彷彿是翡翠沉入海底時那種顏色,一張臉卻蒼白如雪。

  所以有人說他是胡人,是波斯胡賈到中土來販賣珠寶緞綢時所遺下的後代。被他修理過的仇人甚至說他只不過是一個廉價娼妓生下來的雜種。

  對於這種種傳說,花錯完全不在乎。可是有一點是讓他不能否認的,他一生下來就錯了。

  第一錯,就錯在他根本不應該錯活到這個世界上來。

  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他從來也沒有看見過他們,甚至連他們的姓名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他的乾媽。

  那時候他不到三歲。

  第二錯,是錯在他根本就不應該有這麼樣的一個乾媽。

  他的乾媽,長大,白皙,冶豔,明媚,雙腿修長,雙眼明亮。是一個江淮鹽運道的遺孀,所以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一個家資巨萬的寡婦。據說她每天吃的菜單裏,都有一味是炒金絲雀的舌。

  花錯從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會被這家人收養的?他只知道他在十四歲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個小孩了。

  以後他錯得更多,愈錯愈深,對女人卻愈來愈有經驗。

  到了他十六歲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非常有名的浪子。

  一個浪子的聲名,常常部會換取到很多極不平凡的經驗。

  一個有名的浪子所累積到的經驗,能夠換取到的代價就不是別人所能想像得到的了。

  所以花錯在未滿二十歲之前,就已經成為江湖中所有富孀貴婦和一些寂寞的名女人們追逐的對象。

  所以花錯越來越錯,因為他身不由己。

  金錢、名望、享受、慾情,他都可以抗拒。可是如果有人要用一種很隱密的武功絕技來交換他的服務,他就傻了。

  尤其是刀法。

  他從小就喜歡刀,也許是因為刀是和他生活的階級層次是密切相關的。

  花錯從小就希望他的掌中能夠握有一柄無堅不摧天下無雙的快刀。

  花錯最錯的就是這一點,因為世上根本就沒有一把這麼樣的刀。

  ——「無敵」這兩個字根本就不存在,那只不過是某些自大狂妄的人,心裏的一種幻覺,他們遲早都必將死在自己的這種幻覺中。

  花錯也不例外。

  他拼命要去找這根本不存在的刀,不辭辛勞,不擇手段,不顧一切。

  在江湖中他得罪過的人,甚至已經不比想跟他上床的女人少。

  因夢是在「雪村」認得他的,雪村是一大片美透了的庭園,也是花雪夫人無數產業中之一。

  花雪夫人當然就是花錯的乾媽。

  她曾經警告過因夢:「我喜歡你,你是個迷死人的小女孩,可是我勸你現在還是趕快走的好。」

  「為什麼?」

  「因為我那個寶貝兒子就快要回來了,你最好還是不要見到他。」

  「我為什麼不能見他?」因夢帶著挑戰性的甜笑:「難道他會咬我一口?」

  「他不會咬你,他只會把你連皮帶骨都吞下。」花雪夫人說:「你一定要相信我,這個野孩子天生就有一種吸引女孩子的魅力,甚至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已經顯露出來了。」

  她明亮銳利的雙眼忽然變得非常溫柔。

  「那時候他正在街上玩泥巴,正好擋住了我的路,我本來想一腳把這個髒孩子踢開的,可是他忽然抬起頭來對我笑了笑。」花雪夫人的聲音更溫柔:「就在那一瞬間,這個髒小孩身上的爛泥,好像一下子就忽然不見了,忽然就變成了一個可愛的白玉娃娃。」

  「所以你立刻就決定要收養他?」

  「是的。」花夫人說:「對於這件事,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我做事也從來不會後悔的。」因夢說:「如果我遇到一個男人,不管他是誰,被吞下去的,通常都不會是我。」她笑得極甜,可是她笑容中的挑戰之意卻更明顯更強烈,因為這時候她已經看見有一個男人走了過來。

  一個高大瘦削挺拔的男人,輪廓分明的臉上,有一對貓一樣的綠眼,眼中也帶著種挑戰的意思在看著她。

  就在他們互相微笑凝視的這一剎那,花雪夫人就已經發現悲劇要發生了。

  這兩個人竟是如此相像,簡直可以說完全是同一類型的人,要避免這麼樣兩個人互相被對方吸引,簡直比要把一對連體嬰分割還要困難。

  如果無法避免,那麼這兩個人又勢必要被他們的情慾所引起的火焰燃燒。

  四

  「是的!我是為了花錯。」因夢說:「從我第一眼看到他開始,我就知道我這一生已經屬於他了,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他也有那種感覺。」

  她的聲音彷彿來自遠方:「可是就在那一瞬間,我心裏也隱約有了一種不祥的預兆,當然我也說不出為了什麼,後來我才發現我們的仇敵實在太多了,他的仇敵和我的仇敵。」

  慕容秋水打斷她的話。

  「你也會有仇敵?」他看著她,眼中帶笑:「我記得你一直都能把每個人都對付得很好的,不管男人女人都一樣。」

  「可是我嫁給他以後就下一樣了。」因夢說:「這一點你該明白。」

  「是的,我完全明白。」慕容輕嘆:「老實說,當我知道你們兩個人已經在一起的時候,甚至連我都有一點恨你。」

  「現在呢?」因夢問他:「現在你是不是還有一點恨我?」

  「現在沒有了,現在我好像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好像已經老的可以做祖父的人。」慕容故意嘆著氣的說:「一個已經做了祖父的人,是不會再吃醋的。」

  「你根本就不會吃醋的,沒有人會為一個死人吃醋。」

  慕容的眼睛睜大,瞳孔卻在收縮。

  「難道花錯死了?」

  「每個人都會死。」因夢的聲音冰冷:「花錯至少也是個人。」

  「他怎麼死的?」

  「死在刀下。」。

  慕容秋水黯然嘆息:「為什麼喜歡刀的人,通常都會死在刀下,為什麼讓你傷心的人總是你喜歡的人。」

  「這大概是因為只有你喜歡的人才能傷害到你。」因夢說。

  這本來是一句非常令人傷感的話,可是慕容秋水聽到之後反而笑了,而且笑得很孩子氣。

  「誰說你不喜歡的人就不能傷害你?」他問因夢:「難道你喜歡殺死花錯的那個人,難道他沒有傷害到你?」

  他站起來,拍拍因夢的肩。

  「你一定要記住,有些聽起來很有學問的話,其實全都是放屁,而且是很臭很臭的屁。」慕容秋水說:「所以我們不如開始說一點比較實際的事。」

  「什麼事?」

  「如果我答應了你的要求,你準備怎麼樣來報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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