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八二


  她轉身走入了後面的小屋,只聽「噗通」一聲,似又躍入了浴池。可是等到傅紅雪進去看她時,浴池中卻沒有人,小屋中也已沒有人。

  單調短促的拔劍聲還在響,彷彿就在窗外,但是拉開窗簾,支起窗戶,外面卻是一道石壁,只有幾個通氣的小洞。從這些小洞中看出去,外面一片黑暗,也不知是什麼地方。

  她是怎麼走的?那小屋中無疑還有秘密的通路,傅紅雪卻已懶得再去尋找。他已找到他要找的人,也知道她為什麼要殺卓玉貞。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等待著明日的那一戰。在這裡等雖然也一樣,但他卻不願留在這裡。推開門走出去,拔劍聲在甬道中聽來彷彿更近。

  他知道自己是絕對沒有法子安心休息的,卓夫人也絕不會放過他。她一定會想出各種法子來擾亂他,讓他焦慮緊張,心神不定。雖然他並沒有對不起她,雖然是她自己要失蹤的,雖然他們之間並沒有任何默契,可是她絕不會想到這些的。

  一個女人若是要恨一個男人時,隨時都可以找出幾百種理由來。這件事之中雖然還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地方,他卻已不願再想。只要能擊敗公子羽,所有的疑問都立刻會得到解答,現在他又何必多想?

  若是敗在公子羽手下,這些事就更不必關心了。無論對什麼問題來說,死都是種最好的解答!

  就在這時,他又找到了一扇門,拔劍的聲音,就在門裡。

  這一次他有把握,拔劍的聲音,的確是從這扇門裡發出來的。

  他伸手去推門,手指一接觸,就發現這扇雕花的門竟是鋼鐵所鑄。

  門從裡面閂上,他推不開,也撞不開,敲門更沒有回應。就在他已準備放棄時,他忽然發現門上的銅環光澤特別亮,顯然經常有人的手在上面撫弄摩挲。

  銅環並不是女人的乳房,也不是玩物。若沒有特別的原因,誰也不會經常去玩弄一個銅環。

  他立刻找出了這原因。他將銅環左右旋動,試驗了數十次,就找出了正確的答案。

  鐵門立刻開了。

  拔劍的聲音也立刻停止!

  他走進這屋子,並沒有看見拔劍的人,卻看見了他生平從未見過的巨大寶藏。

  珍珠、綠玉、水晶、貓兒眼,還有其他各式各樣不知名的寶石,堆滿了整個屋子。

  一間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大得多的屋子。這些無價的寶石,珠玉,在它們的主人眼中看來,並不值得珍惜,所以屋裡連一口箱子都沒有,一堆堆珠寶,就像是一堆堆發亮的垃圾,零亂地堆在四周。

  屋角卻有個鐵櫃,上面有把巨大的鐵鎖。裡面藏著什麼?難道比這些珠寶更珍貴?

  要打開這鐵櫃,就得先打開上面的鐵鎖,要開鎖就得有鑰匙。

  但世上卻有種人用不著鑰匙也能開鎖的。這種人雖不太少,也不太多。何況這把鎖製造得又極精巧,製造它的巧匠曾經誇過口,不用鑰匙就能打開它的人,普天之下絕不會超過三個,因為他只知道當今天下最負盛名的三位妙手神偷,卻不知道,這世上還有第四個人。

  傅紅雪就是第四個人。

  他很快就打開了這把鎖。櫃子裡只有一柄劍,一本賬簿。

  一柄鮮紅的劍,紅如鮮血。

  傅紅雪的瞳孔收縮,他當然認得出這就是燕南飛的薔薇劍。

  「劍在人在,劍毀人亡!」他的劍在這裡,他人呢?

  賬簿已經很破舊,顯然有人經常在翻閱。這樣一本破舊的賬簿,為什麼值得如此珍惜?

  他隨便翻開一頁,就找出了答案。這一頁上面寫著:

  盛大鏢局總鏢頭王風二月十八入見誤時,奉獻短缺,公子不歡。

  二月十九日,王風死於馬下。

  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敖二月十九入見,禮貌疏慢,言語不敬。

  二月十九夜,南宮敖酒後暴斃。

  「五虎斷門刀」傳人彭貴二月二十一入見,辦事不力,洩露機密。

  二月二十二日,彭貴自刎。

  只看了這幾行,傅紅雪的手已冰冷。

  在公子羽面前,無論你犯了什麼樣的錯誤,結果都是一樣的。

  死!只有死,才能根本解決一件事。

  公子羽決不讓任何人還有再犯第二次錯誤的機會,更不容人報復。這賬簿象徵著的,就是他的權力,一種生殺予奪,主宰一切的權力,這種權力當然遠比珠寶和財富更能令人動心!

  ——只要你能戰勝,一切都是你的,包括了所有的財富、榮耀和權力!

  古往今來的英雄豪傑們,艱辛百戰,不惜令白骨成山,血流成河,為的是什麼?

  這種誘惑有誰能抗拒?

  傅紅雪長長吐出口氣,抬起頭,忽然看見一雙眼睛正在鐵櫃裡看著他。

  鐵櫃裡本來只有一本賬簿,一柄劍,現在竟又忽然出現了一雙比利鋒更銳利的眼睛。

  四尺見方的鐵櫃,忽然變得又黑又深,深得看不見底,這雙眼睛就正在最黑暗處看著他。

  傅紅雪不由後退了兩步,掌心已沁出了冷汗。他當然知道這鐵櫃的另一面也有個門,門外也有個人。

  現在那邊的門也開了,這個人就忽然出現。

  可是驟然看見黑暗中出現了這麼樣一雙眼睛,他還是難免吃驚。然後他立刻就看見了這個人的臉:一張滿佈皺紋的臉,鬚髮都已白了,已是個歷經風霜的老人;可是他一雙眼睛卻還是年輕的,充滿了無限的智慧和張力。

  老人在微笑,道:「我知道你是夜眼,你一定已看出我是個老人。」

  傅紅雪點點頭。

  老人道:「這是你第一次看見我,也是我第一次親眼看見你,我只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

  傅紅雪道:「你也希望我擊敗公子羽?」

  老人道:「我至少不想你死。」

  傅紅雪道:「我活著對你有什麼好處?」

  老人道:「沒有好處,我只希望這一戰能真正公平。」

  傅紅雪道:「哦?」

  老人道:「只有真正的強者得勝,這一戰才算公平。」

  他的笑容消失,衰老的臉立刻變得莊嚴而有威。只有一向習慣於掌握權力的人,才會有堅韌的表情。

  他慢慢地接著道:「強者擁有一切,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也只有真正的強者才配得到這一切。」

  傅紅雪吃驚地看著他的改變,忍不住問道:「你認為我比他強?」

  老人道:「至少你是唯一有機會擊敗他的人,可是你現在太緊張,太疲倦。」

  傅紅雪承認。他本來一直想使自己保持冷靜鎮定,但是他沒有做到。

  老人道:「現在距離你們的決鬥還有八個時辰,你若不能使你自己完全鬆弛,明日此刻,你的屍體一定已冰冷。」

  他不讓傅紅雪開口,接著又道:「從這裡走出去,向右轉三次,左邊的一間房裡,有個女人躺在床上等著你。」

  傅紅雪道:「誰?」

  老人道:「你用不著問她是誰,也不必知道她為什麼要等你!」

  他的聲音也變得尖銳而冷酷!

  「像你這樣的男人,本該將天下的女人當作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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