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天涯·明月·刀 | 上頁 下頁
四〇


  馬車前行,走了很久,傅紅雪一直在沉思,忽然問道:「你認得那個陪楊無忌下棋的人?」

  燕南飛點點頭,道:「他叫顧棋,是公子羽手下的大將。」

  傅紅雪道:「聽說他門下有四大高手,就是以『琴棋書畫』為名的。」

  燕南飛道:「是五大高手,俞琴、顧棋、王書、吳畫、蕭劍。」

  傅紅雪道:「這五個人你都見過?」

  燕南飛道:「只見過三個,那時公子還沒有找到俞琴和蕭劍。」

  傅紅雪凝視著他,道:「那時是什麼時候?」

  燕南飛閉上了嘴。

  傅紅雪卻不放鬆,追問道:「是不是你跟公子羽常常見面的時候?」

  燕南飛還是閉著嘴。

  傅紅雪道:「他的秘密你都知道,他門下高手你都很熟,你們以前當然常有來往。」

  燕南飛不否認,也不能否認。

  傅紅雪道:「你們究竟有什麼關係?」

  燕南飛冷冷道:「別人一向都說你惜語如金,為什麼我總覺得你是個多話的人?」

  傅紅雪道:「因為你不會說謊,又不敢說真話。」

  燕南飛道:「現在我要說的是你,不是我。」

  傅紅雪道:「我要說的卻是你。」

  燕南飛道:「我們能不能說說別的?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要到哪裡去!」

  傅紅雪道:「你知道,要找獵人,當然要到他自己布下的陷阱那裡去找。」

  燕南飛道:「是卓東來的家?」

  傅紅雪道:「以前是的。」

  燕南飛道:「現在已不是?」

  傅紅雪道:「死人沒有家。」

  燕南飛道:「卓東來現在已是個死人?」

  傅紅雪道:「所以那地方現在已只不過是個陷阱。」

  燕南飛歎了一口氣,道:「我只希望那些獵人還留在那裡沒有走!」

  傅紅雪道:「他們應該還沒有走。要做獵人,第一樣要學會的就是忍耐。」

  卓東來果然已是個死人,連屍體都已冰冷。

  這並不意外。要想以殺人為業,第一樣應該學會的就是滅口!你只要參加過他們的一次行動,隨時都有可能被他們殺了滅口;在他們眼中看來,一個人的生命絕不會比一條野狗珍貴。

  卓東來已像是野狗般被殺死在樹下。

  傅紅雪遠遠地看著,目光中充滿了悲傷和憐憫。

  ——生命本是可貴的,為什麼偏偏有些人不知道多加珍惜?

  他同情這個人,也許只因為自己幾乎也被毀在「酒」上。

  ——酒本身並不壞,問題只在你自己。

  ——你自己若是願意沉淪下去,不能自拔,那麼世上也絕沒有任何人能救你。

  燕南飛心裡的感觸顯然沒有這麼深,他還年輕,還有滿懷雄心壯志。

  所以他只想問:「陷阱在這裡,獵人呢?」

  傅紅雪沉默著,還沒有開口,屋角後忽然響起一聲輕叱:「看刀!」

  刀光如閃電,直向他背後打來。傅紅雪沒有閃避,沒有動,動的是他的刀!

  「叮」的一響,火星四激,一道刀光沖天而起,看來就像是已衝破雲層飛至天外。

  傅紅雪的刀已入鞘。

  燕南飛鬆了一口氣,道:「看來至少還有一個人沒有走!」

  傅紅雪淡淡道:「我看得出他早已學會忍耐。」

  這兩句話說完,刀光才落下,落下時已分成兩點,流星般掉在地上。

  是一柄刀,飛刀!

  刀鋒相擊,餘力反激,竟已沖天飛起數丈。

  四寸長的飛刀,已斷成了兩截。

  有誰能想像這一刀飛出時的力量和速度?

  可是傅紅雪反手揮刀,就將這一刀擊落,百煉精鋼的刀鋒,竟被擊斷。

  屋角後有人在歎息:「果然是天下無雙的刀法,你果然沒有說謊。」

  傅紅雪緩緩轉過身:「你為什麼還不走?」

  他一轉身,就看見了蕭四無。

  蕭四無是空著手走來的,冷冷道:「蕭公子的四無之中,並沒有『無恥』二字,就算要走,也要走得光明磊落。」

  他的手裡沒有刀,就像是一個處女忽然變成赤裸,連手都不知道應該放在哪裡才好。

  可是他沒有逃。

  傅紅雪看著他:「你只有一把刀?」

  蕭四無道:「今天我要對付的是你,我只能帶一把刀!」

  傅紅雪道:「為什麼?」

  蕭四無道:「因為我知道第一刀就是最後一刀,所以我這一刀擊出,必盡全力。」

  傅紅雪道:「你自己先將自己置之於死地,出手時才能全無顧忌?」

  蕭四無道:「正是如此。」

  他緩緩地接著道:「何況我這一刀擊出,勢在必中,若是不中,再多千百柄刀也是沒用的。」

  傅紅雪盯著他,忽然揮了揮手,道:「你說得好,你走!」

  蕭四無道:「你讓我走?」

  傅紅雪道:「這次我也不殺你,只因為你說了兩個字。」

  蕭四無道:「哪兩個字?」

  傅紅雪道:「看刀!」

  飛刀出手,先發聲示警,這絕不是卑鄙小人的行徑。

  傅紅雪道:「我的刀只殺心裡有鬼的人,你的刀上有鬼,心中卻無鬼。」

  蕭四無的手忽然握緊,眼睛裡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若不說這兩個字,你能不能破我那一刀?」

  傅紅雪道:「你已後悔?」

  蕭四無道:「不是後悔,不過想知道實情而已。」

  傅紅雪又盯著他看了很久,冷冷道:「你若不說那兩個字,現在你已是個死人!」

  蕭四無連一個字都不再說,掉頭就走,並且走得很快,而且決不回頭。

  屋角後卻又有人在歎息:「就算他不後悔,你卻要後悔的。」

  一個人緩緩走出來,青衣白襪,正是顧棋。

  傅紅雪道:「我後悔?後悔什麼?」

  顧棋道:「後悔沒有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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