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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葉開看來實在太鎮定,大有把握,除了刀之外,他一定還有種更可怕的武功,一種任何人都無法思議也想不到的武功。

  現在若有人來跟戴高崗打賭,他也可能會說葉開勝的。他認為葉開勝的機會,至少比呂迪多兩成。

  可是他錯了。

  因為他看不出葉開此刻的心情,也看不出葉開已看出的一些事。

  一些已足夠令葉開胃裏流出苦水來的事。

  自從呂迪的劍擲出後,葉開已對這個驕傲的年輕人起了種惺惺相惜的好感。

  可是他聽過兩句話:「仇敵和朋友間的分別,就正如生與死之間的分別。」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這其間絕無選擇。」

  這是阿飛對他說過的話。

  阿飛是在弱肉強食的原野中生長的,這正是原野上的法則,也是生死法則。在這種生死一瞬間的決戰中,絕不能對敵人存友情,更不能有愛心。

  葉開明白這道理。他知道現在他致勝的因素,並不是快與狠,而是穩與準。

  因為呂迪很可能比他更快、更狠。

  因為現在他的胸膛,正如火焰燃燒般痛苦,他的傷口不但已迸裂,竟已在潰爛。

  「妙手郎中」給他的,並不是靈丹,也不會造成奇蹟。

  痛苦有時雖能令人清醒,只可惜他的體力,已無法和他的精神配合,所以他一出手,就得制對方的死命,至少要有七成把握時,他才能出手。

  他所以必需等,等對方露出破綻,等對方已衰弱,崩潰,等對方給他機會。

  可是他已失望。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從呂迪身上找出一點破綻來。

  呂迪看來只不過是隨隨便便地站著,全身上下,每一處看來都彷彿是空門。

  葉開無論要從甚麼地方下手,看來好像都很容易。

  可是他忽又想到了小李探花對他說過的話,昔年阿飛與呂鳳先的那一戰,只有李尋歡是在旁邊親眼看著的。

  那時的呂鳳先,正如此刻的呂迪。

  「那時阿飛的劍,彷彿可以隨便刺入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門太多,反而變成了沒有空門。」

  「他整個的人都似已變成了一片空靈。」

  「這空靈二字,也正是武學中至高至深的境界。」

  「我的飛刀出手,至少有九成把握。」

  「但那時我若是阿飛,我的飛刀就未必敢向呂鳳先出手。」

  只要是李尋歡說過的話,葉開就永遠都不會忘記。

  現在呂迪其人是不是也已成了一片空靈?

  葉開忽然發覺自己低估了這個年輕人,這個人才真正是他平生未曾遇見的高手。

  他雖然並沒有犯任何致命的錯誤,可是他卻已失去一點最重要的致勝因素。

  他已失去了致勝的信心。

  呂迪冷冷地看著他,眼睛越來越亮,越來越冷酷,忽然又說出了三字:「你輸了。」

  「你輸了。」

  葉開還未出手,呂迪就已說他輸了。

  這三個字並不是多餘的,卻像是一柄劍,又刺傷了葉開的信心。

  葉開居然沒有反駁。

  因為他忽然發現呂迪終於給了他一點機會——一個人在開口說話時,精神和肌肉部會鬆弛。

  他面上露出痛苦之色,因為他知道若是表現得越痛苦,呂迪就越不會放過他的。

  在這種生死決戰中,若有法子能折磨自己的對手,無論誰都不會放過的。

  呂迪果然又冷冷地接著道:「你的體力已無法再支持下去,遲早一定會崩潰,所以你不必出手,我已知道你輸了。」

  就在他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葉開已出手。

  這已是他所能找到的最好機會。

  呂迪剛說完了這句話,正是精神和肌肉最鬆弛的時候。

  他的身形雖然還是沒有破綻,但葉開已有機會將破綻找出來。

  葉開沒有用刀。

  可是他出手的速度,並不比他的刀慢。

  他的左手虛捏如豹爪、鷹爪,右手五指屈伸,誰也看不出他是要用拳?用掌?是要用鷹爪功?還是要用鐵指功?

  他的出手變化錯落,也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攻擊的部位。

  他必需先引動呂迪的身法,只要一動,空門就可能變實,就一定會有破綻露出。

  呂迪果然動了,他露出的空門是在頭頂。葉開雙拳齊出,急攻他的頭頂,這是致命的攻擊。可是他自己的心卻已沉了下去。因為他已發覺,自己這一招露出,前胸的空門也露了出來。

  胸膛上是他全身最脆弱的一環,因他胸膛上本已有了傷口。

  無論誰知道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可能受人攻擊時,心都會虛,手都會軟了。

  葉開的攻勢已遠不及他平時之強,速度已遠不如他平時快。

  他忽然發覺,這破綻本是呂迪故意露出來的。

  呂迪先故意給他出手的機會,再故意露出個破綻,為的只不過是要他將自己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

  這正是個致命的陷阱,但是他竟已像瞎子般落了下去。

  他再想補救,已來不及了。

  呂迪的手,忽然已到了他的胸膛。

  這不是手,這本就是殺人的利器。

  戴高崗已聳然變色。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剛才看錯了,他已看出這是無法閃避的致命攻擊。

  誰知就在這時,葉開的身子忽然憑空掠起,就像是忽然被一陣風吹起來的,沒有人能在這種時候、這種姿態中飛身躍起,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葉開的輕功,竟已達到了不可能的境界。

  戴高崗忍不住失聲大呼:「好輕功!」

  呂迪也不禁脫口讚道:「好輕功。」

  這兩句話他們同時說出,最後一個字還沒有說完,葉開已憑空跌下。

  呂迪的手,已打在他胯骨上。

  葉開使出那救命的一掌時,知道自己躲過了呂迪第一招,第二招竟是再也躲不過的了。

  他身子凌空翻起時,下半身的空門已大破,他只有這麼樣做,他的胸膛已絕對受不了呂迪那一擊。

  可是胯骨上這一擊也同樣不好受。

  他只覺得呂迪的手,就像是一柄鋼錐,錐入了他的骨縫裏。

  他甚至可以聽得見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

  地也是硬的。

  葉開從沒有想到,這滿是泥濘的土地,也是硬得像鐵板一樣。

  因為他跌下來時,最先著地的一部份,正是他的骨頭已碎裂的那一部份。

  他幾乎已疼得要暈了過去。

  他忽又警醒,因為他發現呂迪的手,又已到了他的胸膛,這一來他才是真正無法閃避的,也無法伸手去招架。

  他的手是手,呂迪的手卻是殺人的利器。

  死是甚麼滋味?

  葉開還沒有開始想,就聽戴高崗大呼:「手下留情。」

  呂迪的手已停頓,冷冷道:「你不要我在這時殺他?」

  戴高崗嘆了口氣道:「你何必一定要殺他?」

  呂迪道:「誰說我要殺他?」

  戴高崗道:「可是你——」

  呂迪冷笑道:「我若真的要殺他,憑你一句話就能攔得住?」

  戴高崗苦笑,他知道自己攔不住,世上也許根本沒有人能攔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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