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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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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乘風道:「他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一向將路小佳當做他自己的兒子,他既然肯將小佳帶走,小佳就絕不會死了。」 這老人顯然在安慰著自己,葉開已發覺他並不是傳說中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他冷漠的臉上充滿感情,喃喃地低語著:「他既然來了,應該看看我的。」 葉開苦笑道:「他絕不會來,因為他知道有個小李探花的弟子在這裡。」 丁乘風道:「你難道認為他還沒有忘記他和小李探花之間的仇恨?」 葉開嘆息著,說道:「有些事是永遠忘不了的,因為——」 因為荊無命也是馬空群那種人,永遠不會了解「寬恕」這兩字的意思。葉開心裡在這麼想,卻沒有說出來,他並不是想要求每個人都和他同樣寬大。 就在這時,一扇半掩著的窗戶忽然被風吹開。一陣很奇怪的風。然後他就聽見窗外有人道:「我一直都在這裡,只可惜你看不見而已。」說話的聲音冷漠而驕傲,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彷彿已不習慣用言語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要表達自己的思想,通常都用另一種更直接的法子。 他的思想也一向不需要別人了解。 荊無命!只聽見這種說話的聲音,葉開已知道是荊無命了。他轉過身,就看見一個黃衫人標槍般站在池畔的枯柳下。 他看不見這人臉上的表情,只看見了一雙奇特的眼睛,像野獸般閃閃發光。 這雙眼睛也正在看著他:「你就是葉開?」 葉開點點頭。他顯然不願荊無命將他看成個多嘴的人,所以能不說話的時候,他絕不開口。 荊無命盯著他,過了很久,忽然嘆息一聲。 葉開覺得很吃驚,他從未想到這個人居然也有嘆息的時候。 荊無命緩緩道:「我已有多年未曾見到李尋歡了,我一直都在找他。」他的聲音突然提高,又道:「因為我還想找他比一比,究竟是他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快!」葉開聽著,只有聽著。 荊無命竟又嘆息一聲,道:「但現在我卻已改變了主意,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葉開當然不知道。 荊無命道,「是因為你。」 葉開又很意外:「因為我?」 荊無命道:「看見了你,我才知道我是比不上李尋歡的。」他冷漠的聲音竟似變得有些傷感,過了很久,才接著道:「路小佳只懂得殺人,可是你——你剛才出手三次,卻都是為了救人的命!」 刀本是用來殺人的。懂得用刀殺人並不困難,要懂得如何用刀救人,才是件困難的事。葉開想不到荊無命居然也懂得這道理。 多年來的寂寞和孤獨,顯然已使得這無情的殺人者想通了很多事。 孤獨和寂寞,本就是最適於思想的。 荊無命忽然又問道:「你知不知道『百曉生』這個人?」 葉開點點頭。 百曉生作「兵器譜」,品評天下英雄,已在武林的歷史中留下永遠不會被磨滅的一筆。 荊無命道:「他雖然並不是正直的人,但他的兵器譜卻很公正。」葉開相信。 不公正的事,是絕對站不住的,但百曉生的兵器譜卻已流傳至今。 荊無命道:「上官金虹雖然死在李尋歡手裡,但他的武功,卻的確在李尋歡之上。」 葉開在聽著。 上官金虹和李尋歡的那一戰,在江湖中已被傳得接近神話。 神話總是美麗動人的,但卻絕不會真實。 荊無命道:「李尋歡能殺了上官金虹,並不是因為他的武功,而是因為他的信心。」 李尋歡一直相信正義必定戰勝邪惡,公道必定常在人間。 所以他勝了。 荊無命道:「他們交手時,只有我一個人是親眼看見的,我看得出他的武功,實在不如上官金虹,我一直不懂,他怎麼會戰勝的。」他慢慢地接著道:「但現在我已了解,一件兵器的真正價值,並不在它的本身,而在於它做的事。」 葉開承認。 荊無命道:「李尋歡能殺上官金虹,只因為他並不是為了想殺人而出手的,他做的事,上可無愧於天下,下則無愧於人。」 一個人若為了公道和正義而戰,就絕不會敗。 荊無命道:「百曉生若也懂得這道理,他就該將李尋歡的刀列為天下第一。」 葉開看著他,突然對這個難以了解的人,生出種說不出的尊敬之意。無論誰能懂得這道理,都應該受到尊敬。 荊無命也在凝視著他,緩緩道:「所以現在若有人再作兵器譜,就應該將你的刀列為天下第一,因為你剛才做的事,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所以你這柄刀的價值,也絕沒有任何兵器能比得上!」 一陣風吹過,荊無命的人已消失在風裡。 他本就是個和風一樣難以捉摸的人。 葉開迎風而立,只覺得胸中熱血澎湃,久久難以平息。 丁靈琳在旁邊痴痴地看著他,目中也充滿了愛和尊敬。 女人的情感是奇怪的,你若得不到她們的尊敬,也得不到她們的愛。她們和男人不同。 男人會因憐憫和同情而愛上一個人,你就可以斷定,那種愛絕不是真實的,而且絕不能長久。 丁乘風當然看得出他女兒的心意,他自己也正以這年輕人為榮。像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誰都會以他為榮的。 丁乘風走到他身旁,忽然道:「你現在當然不必再隱瞞你的身世。」 葉開點點頭,道:「但我也不能忘記葉家的養育之恩。」 丁乘風接著道:「除了你之外,他們也沒有別的子女?」 葉開道:「他們沒有!」 丁乘風道:「所以你還是姓葉?」 葉開道:「是的。」 丁乘風道:「樹葉的葉,開朗的開?」 葉開道:「是的。」 丁乘風道:「你一定會奇怪我為什麼要問這些話,但我卻不能不問個清楚,因為——」他看著他的女兒,目中已露出笑意,慢慢地接著道:「因為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若要將她交給別人時,至少總不能不知道這個人是姓什麼的。」 現在他已知道這個人叫葉開。 他相信天下武林中人都一定很快就會知道這個人的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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