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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葉開又點點頭。

  丁乘風忽然看了丁白雲一眼,道:「她若不死,這件事是不是同樣能結束?」

  葉開道:「她本來就不必死的。」

  丁乘風道:「哦?」

  葉開道:「她就算做錯了事,也早已付出了她的代價。」

  丁乘風黯然。只有他知道她付出的代價是多麼慘痛。

  葉開凝視著他,忽又笑了笑,道:「是的,她不會死也不必死——」

  丁白雲很吃驚地看著他,失聲的道:「你——你難道——」

  丁乘風道:「我早已知道你為你自己準備了一瓶毒酒,所以——」

  葉開嘆道:「所以你就將那瓶毒酒換走了。」

  丁乘風動容道:「我早已將你所有的毒酒換走了,你就算將那些毒酒全喝下去,最多也只不過大醉一場而已。」

  他微笑著,接著又道:「一個像我這樣的老古板,有時也會做一兩件狡猾事的。」

  丁白雲瞪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大笑。

  丁乘風忍不住問道:「你笑什麼?」

  丁白雲道:「花白鳳都沒有死,我為什麼一定要死?」

  她的笑聲聽來淒清而悲傷。甚至根本分不出是哭是笑:「我現在才知道她比我還可憐,她甚至連自己的兒子是誰都不知道,連她都能活得下去,我為什麼就活不下去?」

  丁乘風道:「你本就應該活下去,每個人都應該活下去。」

  丁白雲忽然指著馬空群,道:「他呢?」

  丁乘風道:「他怎麼樣?」

  丁白雲道:「我喝下的毒酒,若根本不是毒酒,他喝的豈非也是——」

  丁乘風道:「你讓他喝下去的,也只不過是瓶陳年大曲而已。」

  馬空群的臉色突然變了。

  丁乘風道:「也許他早已知道你要對付他的。」

  丁白雲道:「所以他看見我桌上有酒,就立刻故意喝了下去。」

  丁乘風點點頭,道:「你當然也應該知道,他本來絕不是個肯隨便喝酒的人!」

  丁白雲道:「然後他又故意裝出中毒的樣子,等著看我要怎樣對付他。」

  丁乘風道:「你怎麼對付他的?」

  丁白雲苦笑道:「我居然告訴了他,那瓶酒是用忘憂草配成的。」

  丁乘風道:「他當然知道吃了忘憂草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丁白雲道:「所以他就故意裝成這樣子,不但騙過了我,也騙過了那些想殺他的人。」

  馬空群臉上又充滿了驚惶和恐懼,突然從靴筒裡抽出柄刀,反手向自己胸膛上刺了下去。

  就在這時,又是刀光一閃,他手裡的刀立刻被打落,當然是被一柄三寸七分長的飛刀打落的,馬空群霍然抬頭,瞪著葉開,嘎聲道:「你——你難道連死都不讓我死?」

  葉開淡淡道:「我只想問你,你為什麼忽然又要死了?」

  馬空群握緊雙拳道:「我難道連死都不能死!」

  葉開道:「你喝下去的,若真是毒酒,現在豈非還可以活著?」

  馬空群無法否認。

  葉開道:「就因為那酒裡沒有毒,你現在反而要死,這豈非是件很滑稽的事?」

  馬空群也無法回答,他忽然也覺得這是件很滑稽的事,滑稽得令他只想哭一場。

  葉開道:「你認為那忘憂草既然能令你忘記所有的痛苦和仇恨,別人也不會忘記你的仇恨了?」

  馬空群只有承認,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葉開嘆了口氣,道:「其實除了忘憂草之外,還有樣東西,也同樣可以令你忘記那痛苦和仇恨的。」

  馬空群忍不住問道:「那是什麼?」

  葉開道:「那就是寬恕。」

  馬空群道:「寬恕?」

  葉開道:「若連自己都無法寬恕自己,別人又怎麼會寬恕你?」他接著又道:「但一個人也只有在他真正的能寬恕別人時,才能寬恕他自己,所以你若已真的寬恕別人,別人也同樣寬恕了你。」

  馬空群垂下了頭。

  這道理他並不太懂,在他生存的那世界裡,一向都認為「報復」遠比「寬恕」更正確,更有男子氣。但他們都忘了做到「寬恕」這兩個字。不但要有一顆偉大的心,還得要有勇氣——比報復更需要勇氣。那實在遠比報復更困難得多。

  馬空群永遠不會懂得這道理。所以別人縱已寬恕了他,他卻永遠無法寬恕自己。他痛苦、悔恨,也許並不因為他的過錯和惡毒,而是因為他的過錯被人發現——「這本該是個永遠不會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本該做得更好些——」

  他握緊雙拳,冷汗開始流下。無論什麼樣的悔恨,都同樣令人痛苦。他忽然衝過去,抓起屋角小桌上的一罈酒,他將這罈酒全部喝下去。然後他就倒下,爛醉如泥。

  葉開看著他,心裡忽然覺得有種無法形容的同情和憐憫。

  他知道這個人從此已不會再有一天快樂的日子。這個人已不需要別人再來懲罰他,因為他已懲罰了自己。

  屋子裡靜寂而和平。所有的戰爭和苦難都已過去。

  能看著一件事因仇恨而開始,因寬恕而結束,無疑是愉快的。

  丁乘風看著葉開,蒼白疲倦的眼睛裡,帶著種說不出的感激。那甚至已不是感激,而是種比感激更高貴的情感。他正想說話的時候,就看見他的女兒從樓下衝了上來。

  丁靈琳的臉色顯得蒼白而焦慮,喘息著道:「三哥走了。」她忽然想起路小佳也是她的三哥,所以很快地接著又道:「兩個三哥都走了。」

  丁靈琳道:「丁靈中是自己走的,我們想擋住他,可是他一定要走。」

  葉開了解丁靈中的心情,他覺得自己已無顏再留在這裡,他一定要做些事為自己的過錯贖罪。丁靈中本就是很善良的年輕人,只要能有一個好的開始,他一定會好好的做下去。葉開了解他,也信任他。因為他們本是同一血緣的兄弟!

  丁靈琳又說道:「路小佳也走了,是被一個人帶走了的。」

  葉開忍不住問道:「他沒有死?」

  丁靈琳道:「我們本來都以為他的傷已無救,可是那個人卻說他還有法子讓他活下去。」

  葉開道:「那個人是誰?」

  丁靈琳道:「我不認得他,我們本來也不讓他把路——路三哥帶走的,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法子阻攔他。」她臉上又露出種驚懼之色,接著道:「我從來也沒有見過武功那麼高的人,只輕輕揮了揮手,我們就近不了他的身。」

  葉開動容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丁靈琳道:「是個獨臂人,穿著件很奇怪的黃麻長衫,一雙眼睛好像是死灰色的,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任何人有那種眼睛。」

  丁乘風也已聳然動容,失聲道:「荊無命!」

  荊無命!這名字本身也像是有種懾人的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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