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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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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靈琳瞪著他,眼圈忽然紅了,撇了撇嘴,跺了跺腳,竟真的扭頭就走。葉開也根本就不準備拉她。 沈三娘忽然嘆了口氣道:「看來這小姑娘愛你已愛得要命,你不該故意氣她的。」 葉開笑了笑,說道:「可是我的確有很多的話要跟你說。」 沈三娘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剛才暗算我的那個人,說話是什麼口音?」 葉開笑道:「跟你說話的確是件愉快的事,你好像永遠都能猜得出別人心裡在想什麼。」 沈三娘也笑了,笑得卻更酸楚。她唯一不能了解的人,就是馬空群,但卻已將這一生交給了他。 她了解別人又有什麼用? 過了很久,她才提起精神來,說道:「那個人說的是北方話,聽聲音絕不會超過三十歲,說起話來很溫柔,就算他說要殺你的時候,也是用溫柔的聲音說出來的,甚至還好像帶著微笑。」 葉開嘆道:「世上本就有很多笑裡藏刀的人,這並不能算得特別。」 沈三娘道:「他說話只有一點特別的地方。」 葉開立刻追問,道:「那一點。」 沈三娘道:「每次他說到『人』這個字的時候,舌頭總好像捲不過來,總帶著點『能』字的聲音,就好像剛才那位丁姑娘一樣。」現在葉開終於明白,她剛才為什麼用那種奇怪的眼色看著丁靈琳了。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來,但臉色卻已變得很蒼白,蒼白得甚至比傅紅雪還要可怕。 沈三娘看著他的臉色,忍不住問道:「你已知道他是誰了?」 葉開似在發怔,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搖了搖頭。 沈三娘道:「你在想什麼?」 這次葉開竟連她在說什麼都沒有聽到,因為他耳朵裡好像有個聲音在大吼。「人都到齊了麼?」 「人——」 他的人彷彿突然被雷電擊中,突然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忽然發出一種很奇怪的紅光。 連傅紅雪都已忍不住抬起頭,吃驚的看著他。 丁靈琳當然更吃驚。她雖然遠遠的站在那邊,但眼睛始終是盯在葉開身上的。 她從來也沒有看見過葉開像這樣子,甚至連想都沒有想到過,無論誰都不能不承認,葉開以往是個最沉得住氣的人,你就算一刀把他的鼻子割下來,他臉上也絕不會有這麼奇怪的表情。他臉上雖然在發著光,但眼睛裡卻彷彿帶著種奇特的痛苦和恐懼。沒有人能形容他這種表情,沒有人能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看到他這種表情,丁靈琳連心都碎了。她剛才還在心裡發過誓,永遠再也不理這個人,但現在卻早已忘得乾乾淨淨。她奔過來,拉起葉開的手,葉開的手也冰涼。她更急,將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你怎麼忽然變成這樣子的?」 葉開道:「我——我在生氣。」 丁靈琳道:「生誰的氣?」 葉開道:「你。」 丁靈琳垂下頭,卻偷偷地笑了。 葉開忍不住問:「我在生你的氣,你反而笑?」 女人的心事,的確是費人猜疑。丁靈琳垂著頭,道:「就因為你生我的氣,所以我才開心。」 葉開更不懂:「為什麼開心?」 丁靈琳道:「因為——因為你若不喜歡我,又怎麼會為我氣成這樣子?」 葉開也笑了,但笑得卻還是沒有平時那麼開朗,笑容中竟彷彿帶著很深的憂慮。 丁靈琳看不見,因為她整個人都已依偎在他懷裡,無論有多少人在旁邊看著,她也不在乎,她從不想掩飾自己對葉開的感情。 傅紅雪看著他們,忽然轉過身,走下山去。泉水從山上流下來,阻住了他的路,可是他卻沒有看見。他筆直的走過去,走在水裡,冰冷的水淹沒了他的腿。可是他沒有感覺。 葉開在後面呼喚:「等一等,我們一起走,一起去找馬空群。」 他也沒有聽見。他走得很慢,卻絕不回頭。 葉開目送著他瘦削孤獨的背影,忍不住嘆息,道:「他真的變了,不但變得更孤獨,而且很消沉,再這樣下去,我只擔心——」 他沒有說下去,他不忍說下去。 沈三娘卻忽然問:「他怎麼會變的?」 葉開黯然道:「他親眼看著一個他唯一真心相愛的女孩子死在他面前,卻救不了她。」 沈三娘道:「翠濃?」 葉開道:「不錯,翠濃。」 沈三娘眼睛裡忽然又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過了很久,才輕輕嘆息,道:「我實在想不到他竟會真的愛上了翠濃!」 葉開道:「你是不是認為翠濃不值得他愛?」 沈三娘沒有回答,她沒法子回答。 葉開笑了笑,笑得很悲傷,緩緩道:「只可惜這世上卻偏偏有很多人要愛上他本不該愛的人,這本就是人類最大的悲哀和痛苦。」 沈三娘終於也忍不住黯然嘆息,喃喃道:「這是為了什麼?又有誰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人類的情感,本就是最難捉摸的,本就沒有人能控制得住。也正因如此,所以人類才有悲哀,才有痛苦。 葉開看著沈三娘,眼睛裡也露出種很奇怪的表情,緩緩道:「無論誰受了傅紅雪那樣的打擊,都難免會跟他一樣,一天天消沉下去的,只不過,這世上也許有一個人能救得了他。」 沈三娘道:「誰?」 葉開道:「你。」 沈三娘沉默著,終於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所以我不能死,我的確還有很多事要做——」 有很多人都不能死,卻偏偏還是死了。生、老、病、死,本就全都不是人類自己所能主宰的。這也正是人類永恆的悲哀和痛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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