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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突然有人失聲輕呼:「是他!」是女人的聲音,是一個他認得的女人。

  但他卻還沒有動,不管她是誰,傅紅雪只希望她能趕快走開。現在他既不想見別人,更不想讓別人看見他。

  怎奈這女人偏偏沒有走,反而冷笑著,道:「殺人不眨眼的傅公子,現在怎麼會變成像野狗一樣躺在地上,是不是有人傷了你的心?」

  傅紅雪的胃突然收縮,幾乎又忍不住要嘔吐。

  他已聽出這個人是誰了。

  馬芳鈴!

  現在他最不願看見的就是她,但她卻偏偏總是在這種時候出現。傅紅雪緊緊咬著牙,抓起一滿把泥土,用力握緊,就像是在緊握著他自己的心一樣。

  馬芳鈴卻又在冷笑著,道:「你這麼樣痛苦,為的若是那位翠濃姑娘,就未免太不值得了,她一直是我爹爹的女人,你難道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的話就像是一根針,一條鞭子。

  傅紅雪突然跳起來,用一雙滿佈紅絲的眼睛,狠狠地瞪著她。他的樣子看來既可憐,又可怕。若是以前,馬芳鈴一定不會再說什麼了、無論是因為同情,還是因為畏懼,都不會再繼續傷害他。但現在馬芳鈴卻似已變了。

  她本來又恨他,又怕他,還對他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情。但是現在卻好像忽然變得對他很輕視,這個曾經令她痛苦悲傷過的少年,現在竟似已變得完全不足輕重,好像只要她高興,隨時都可以狠狠地抽他一鞭子。

  她冷笑著又道:「其實我早就知道她遲早都會甩下你跟別人走的,就像她甩下葉開跟你走一樣,除了我爹爹外,別的男人她根本就沒有看在眼裡。」

  傅紅雪蒼白的臉突然發紅,呼吸突然急促,道:「你已經說夠了。」

  馬芳鈴道:「我說的話你不喜歡聽?」

  傅紅雪握刀的手已凸出青筋,緩緩道:「只要你再說一個字,我就殺了你!」

  馬芳鈴卻笑了。她開始笑的時候,已有一個人忽然出現在她身旁。一個很高大、很神氣的錦衣少年,臉上帶著種不可一世的傲氣。他的確有理由為自己而驕傲的。他不但高大神氣,而且非常英俊,劍一般的濃眉下,有一雙炯炯發光的眼睛,身上穿的衣服,也華麗得接近奢侈。

  無論誰一眼就可看出,這少年一定是個獨斷獨行的人,只要他想做的事,他就會不顧一切的去做,很少有人能阻攔他。現在他正用那雙炯炯發光的眼睛瞪著傅紅雪,冷冷道:「你剛才說什麼?」

  傅紅雪忽然明白是什麼原因令馬芳鈴改變的了。

  錦衣少年道:「你是不是說你要殺了她?」

  傅紅雪點點頭。

  錦衣少年道:「你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

  傅紅雪搖搖頭。

  錦衣少年道:「她是我的妻子。」

  傅紅雪突然冷笑道:「那麼她若再說一個字,你就得另外去找個活女人做老婆了。」

  錦衣少年沉下了臉,厲聲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傅紅雪又搖搖頭。

  錦衣少年道:「我姓丁。」

  傅紅雪道:「哦。」

  錦衣少年道:「我就是丁靈甲。」

  傅紅雪道:「哦。」

  丁靈甲道:「你雖然無禮,但我卻可以原諒你,因為你現在看來並不像還能殺人的樣子。」

  傅紅雪的確不像。他閉著嘴,連自己都似已承認。丁靈甲目中露出滿意之色,他知道就憑自己的名字能嚇倒很多人的,所以不到必要時,他從來不出手——對這點他一直覺得滿意。因為還是不能不讓他新婚的妻子明白,他是有足夠力量保護她的,所以他微笑著轉過頭,傲然道:「無論你還想說什麼,都不妨說出來。」

  馬芳鈴咬著嘴脣,道:「我無論想說什麼都沒有關係?」

  丁靈甲微笑道:「只要有我在你身旁,你無論想說什麼都沒有關係。」

  馬芳鈴的臉突然因興奮而發紅,突然大聲道:「我要說這個跛子愛上的女人是個婊子,一文不值的婊子!」

  傅紅雪的臉突又變得白紙般蒼白,右手已握住了左手的刀柄。

  丁靈甲厲聲道:「你真敢動手?」

  傅紅雪沒有回答。沒有開口。現在已到了不必再說一個字的時候,無論誰都應該可以看得出,現在世上已沒有任何一種力量能阻止他出手!

  丁靈甲也已看出。他突兀大喝,劍已出鞘,劍光如匹練飛虹,直刺傅紅雪的咽喉。他用的劍份量特別重,一劍刺出,虎虎生風,劍法走的是剛猛一路。他的出手雖不太快,但攻擊凌厲,部位準確。攻擊本就是最好的防守,在這一擊之下,還有餘力能還手的人,世上絕不會超過七個。

  傅紅雪偏偏就恰巧是其中之一。他沒有閃避,也沒有招架,甚至沒有人能看出他的動作。

  馬芳鈴也沒有看出,但是她卻看見了突然像閃電般亮起的刀光——刀光一閃,鮮血已突然從丁靈甲肩上飛濺出來,就像是一朵神奇鮮艷的紅花突然開放。

  劍光匹練般飛出,釘在樹上。

  丁靈甲的手還是緊緊地握著劍柄,他整個一條右臂就吊在劍柄上,還在不停地搖晃。鮮血也還在不停地往下滴落。丁靈甲吃驚地看著樹上的劍,吃驚地看著劍上的手臂,彷彿還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因為這變化實在太快。等他發覺在他面前搖晃的這條斷臂,就是他自己的左臂時,他就突然暈了過去。

  馬芳鈴也好像要暈了過去,但卻並不是為了丈夫受傷驚惶悲痛,而是為了憤怒,失望而憤怒。她狠狠瞪了地上的丁靈甲一眼,突然轉身,狂奔而去。

  道旁停了輛嶄新的馬車,她衝了過去,用力拉開了車門。一個人動也不動地坐在車廂裡,蒼白而美麗的臉上,帶著種空虛麻木的表情。一個人只有在忽然失去自己最珍貴的東西時,才會有這種表情。

  傅紅雪也看見了這個人,他認得這個人。

  丁靈琳!她怎麼會在這裡?她失去的是什麼?葉開呢?

  馬芳鈴霍然回身,指著傅紅雪,大聲道:「就是這個人殺了你二哥,你還不快替他報仇?」

  過了很久,丁靈琳才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去替他報仇?」

  馬芳鈴道:「當然,他是你二哥,是我的丈夫。」

  丁靈琳看著她,眼睛裡突然露出種刀鋒般的譏誚之意,道:「你真的將我二哥當做你的丈夫?」

  馬芳鈴臉上變了色,道:「你——你說這種話是什麼意思?」

  丁靈琳道:「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我二哥就算真的死了,你也絕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的,他的死活你根本就沒有放在心上。」

  馬芳鈴也像是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蒼白的臉上更已完全沒有血色。

  丁靈琳道:「你要我去殺了這個人報仇,只不過因為你恨他,就好像你恨葉開一樣。」她用力咬了咬嘴脣,接著又道:「你對所有的男人都恨得要命,因為你認為所有的男人都對不起你,連你父親都對不起你,你嫁給我二哥,也只不過是為了想利用他替你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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