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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傅紅雪道:「我心裡總是過意不去。」

  一對曾經海誓山盟,曾經融化為一體的情人,現在竟面對著面說出這種話來,別人一定覺得很滑稽。

  又有誰知道他們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

  傅紅雪的指甲已刺入了掌心,道:「無論如何,我還是不應該這樣子麻煩你的。」

  翠濃道:「我說過沒關係,反正我丈夫也知道我在這裡。」傅紅雪連聲音都已幾乎嘶啞,過了很久,才總算說出了三個字:「你丈夫?」

  翠濃笑了笑,道:「對了,我竟忘了告訴你,我已經嫁了人。」

  傅紅雪的心已碎了,粉碎!

  「恭喜你。」

  這只不過是三個字,三個很普通的字,無論任何人的一生中,必定都多多少少將這三個字說過幾次。

  可是在這世上千萬個人中,又有幾人能體會到傅紅雪說出這三個字時的感覺?那已不僅是痛苦和悲傷,也不是憤怒和仇恨,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

  足以令血液結冰的絕望。

  他甚至已連痛苦都感覺不到。他還活著,他的人還在床上,但是這生命,這肉體,都似已不再屬於他。

  「恭喜你。」

  翠濃聽著他說這三個字,彷彿也說了句客氣話。只不過她是不是真的笑了?

  她說了句什麼話?他完全聽不到,感覺不到。

  「恭喜你。」

  他將這三個字反反覆覆,也不知說了多少遍,但是他自己卻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也不知說了多久,他才能聽得見翠濃的聲音。

  她正在低語著。「每個女人——不論是怎麼樣的女人,遲早都要找個歸宿,遲早都要嫁人的。」

  傅紅雪道:「我明白。」

  翠濃道:「你既然不要我,我只好嫁給別人了。」

  她在笑,彷彿盡力裝出高興的樣子來——無論如何,結婚都畢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傅紅雪眼睛看著屋頂上,顯然也盡力控制著自己,既不願翠濃看出心裡的痛苦和絕望,也不想再去看她。

  但過了很久,他忽然又問道:「你的丈夫是不是也來了?」

  翠濃道:「嗯。」

  新婚的夫妻,當然應該是寸步不離的。

  傅紅雪咬緊牙,又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他就在外面?」

  翠濃道:「嗯。」

  傅紅雪道:「那麼你就應該去陪他,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翠濃道:「我說過,我要照顧你。」

  傅紅雪道:「我並不想要你照顧,也不想讓別人誤會——」

  他雖然在努力控制著,但聲音還是忍不住要發抖,幾乎已說不下去。幸好翠濃已打斷了他的話,道:「你用不著擔心這些事,所有的事他全部知道。」

  傅紅雪道:「他知道什麼?」

  翠濃道:「他知道你這個人,也知道我們過去的感情。」

  傅紅雪道:「我們——我們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感情。」

  翠濃道:「不管怎麼樣,反正我已將以前那些事全都告訴了他。」

  傅紅雪道:「所以你就更不該到這裡來。」

  翠濃道:「我到這裡來找你,也告訴了他,他也同意讓我來照顧你。」

  傅紅雪的牙齦已被咬出血,忍不住冷笑道:「看來他倒是個很開通的人。」

  翠濃道:「他的確是。」

  傅紅雪突然大聲道:「但我卻並不是,我一點也不開通。」

  翠濃勉強笑了笑,道:「你若真的怕別人誤會,我可以叫他進來一起陪你。」

  她不等傅紅雪同意,就回過頭,輕喚道:「喂,你進來,我替你介紹一個朋友。」

  「喂!」這雖然也是個很普通的字,但有時卻彷彿帶著種說不出的親密。

  新婚的夫妻,在別人面前,豈非總是用這個字作稱呼的。

  門本來就沒有拴起。

  她剛說了這句話,外面立刻就有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好像本來就一直守候在門外。妻子和別的男人在屋裡,作丈夫的人當然難免有點不放心。

  傅紅雪本不想看見這個人,但卻又忍不住要看看。

  這個人年紀並不大,但也已不再年輕。

  他看來大概有三十多歲,將近四十,方方正正的臉上,佈滿了艱辛勞苦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跡。

  就像別的新郎倌一樣,他身上也穿著套新衣服,華貴的料子,鮮艷的色彩,看起來和他這個人很不相配。

  無論誰一眼就可看出他是個老實人。

  久歷風塵的女人,若是真的想找個歸宿,豈非總是會選個老實人的。這至少總比找個吃軟飯的油頭小光棍好。

  傅紅雪看見這個人時,居然並沒有很激動,甚至也沒有嫉恨,和上次他看見翠濃和別人在一起的感覺完全不同。

  這種人本來就引不起別人的激動的。

  翠濃已拉著這人的衣袖走過來,微笑著道:「他就是我的丈夫,姓王,叫王大洪。」

  王大洪。老老實實的人,老老實實的名字。

  他被翠濃牽著走,就像是個孩子似的,她要他往東,他就不敢往西。

  翠濃又道:「這位就是我跟你說起過的傅紅雪傅公子。」

  王大洪臉上立刻露出討好的笑容,抱拳道:「傅公子的大名在下已久仰了。」

  傅紅雪本不想理睬這個人的,以前他也許連看都不會多看這種人一眼。可是現在卻不同了。他死也不願意讓翠濃的丈夫,把他看成個心碎了的傷心人。

  但他也實在不知道應該跟這種人說什麼,只有喃喃道:「恭喜你,恭喜你們。」

  王大洪居然也好像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只是站在那裡傻笑。

  翠濃瞅了他一眼,又笑道:「他是個老實人,一向很少跟別人來往,所以連話都不會說。」

  傅紅雪道:「不說話很好。」

  翠濃道:「他也不會武功。」

  傅紅雪道:「不會武功很好。」

  翠濃道:「他是個生意人,做的是綢緞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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