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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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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道:「那天在外面等他時,有沒有聽見一個人說:『人都到齊了。』」 了因想了想道:「不錯。好像是有個人說過這麼樣一句話。」 傅紅雪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人是誰?有沒有聽出他的口音?」 了因恨恨道:「我管他是誰?那時我心裡只想一件事,就是等那沒有良心的負心漢出來,讓他死在我的手裡,再將他的骨頭燒成灰,和著酒吞下去。」 她忽然撕開衣襟,露出她枯萎乾癟的胸膛,一條刀疤從肩上直劃下來。 傅紅雪立刻轉過頭,他並不覺得同情,只覺得很噁心。 了因卻大聲道:「你看見這刀疤沒有,這就是他唯一留下來給我的,這一刀他本來可以殺了我,但他卻忽然認出了我是誰,所以才故意讓我活著受苦。」她咬著牙,眼睛裡已流下了淚,接著道:「他以為我會感激他,但我卻更恨他,恨他為什麼不索性一刀殺了我!」 傅紅雪忍不住冷笑,他發現這世上不知道感激的人實在太多。 了因卻道:「你知道這十九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受的是什麼罪,我今年才三十九,可是你看看我現在已變成了什麼樣子?」她忽然伏倒在地上,失聲大哭起來。 女人最大的悲哀,也許就是容貌的蒼老,青春的流逝。 傅紅雪聽著她的哭聲,心裡才忽然覺得有些同情。她的確已不像是個三十九歲的女人,她受過的折磨與苦難的確已夠多。無論她以前做過什麼,她都已付出了極痛苦、極可怕的代價。 「這也是個不值得殺的人。」 傅紅雪轉身走了出來。 了因突又大聲道:「你!你回來。」 傅紅雪沒有回頭。 了因嘶聲道:「你既已來了,為什麼不用這柄刀殺了我,你若不敢殺我,你就是個畜牲。」 傅紅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門,留下了身後一片痛哭謾罵聲。 「你既已了因,為何不能了果?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一個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女人,豈非本就該得到這種下場!」 傅紅雪心裡忽又覺一陣刺痛,他又想起了翠濃。 秋風,秋風滿院。 傅紅雪踏著厚厚的落葉,穿過這滿院秋風,走下臺階。 梅花庵的夕陽已沉落。沒有梅,沒有雪,有的只是人們心裡那些永遠不能忘懷的慘痛回憶。只有回憶才是永遠存在的,無論這地方怎麼變都一樣。 夜色漸臨,秋風中的哀聲已遠了。 他知道自己已永遠不會再到這地方來——這種地方還有誰會來呢? 至少還有一個人。 葉開! 「你若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情感,別人又怎麼會珍惜你呢?你若不尊敬自己,別人又怎會尊敬你?」 葉開來的時候,夜色正深沉,傅紅雪早已走了。 他也沒有看見了因。了因的棺木已蓋起,棺木是早已準備好了的,不是埋葬傅紅雪就是埋葬她自己。她守在梅花庵,為的就是要等白天羽這個唯一的後代來尋仇。她心裡的仇恨,遠比要來復仇的人更深。她既不能了結,也未能了因——她從來也沒有想過她自己這悲痛的一生是誰造成的。這種愚昧的仇恨,支持她活到現在。 現在她已活不下去。她是死在自己手裡的,正如造成她這一生悲痛命運的,也是她自己。 「你若總是想去傷害別人,自然也遲早有人會來傷害你。」 兩個青衣女尼,在她棺木前輕輕的哭泣,她們也只不過是在為了自己的命運而悲傷,也很想結束自己這不幸的一生,卻又沒有勇氣。 死,並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葉開走的時候,夜色仍同樣深沉。 這地方已不值得任何人停留。丁靈琳依偎著他,天上的秋星已疏落,人也累了。葉開忍不住輕撫著她的柔肩,道:「其實你用不著這樣跟著我東奔西走的。」 丁靈琳仰起臉,用一雙比秋星還明亮的眼睛看著他,柔聲道:「我喜歡這樣子,只要你有時能對我好一點,我什麼事都不在乎。」 葉開輕輕嘆了一聲。他知道情感就是這樣慢慢滋長的,他並不願有這種情感,他一直都控制著自己。但他畢竟不是神。何況人類的情感,本就是連神都無法控制得了的。 丁靈琳忽又嘆息了一聲,道:「我真不懂,傅紅雪為什麼連那可憐的老尼姑都不肯放過。」 葉開道:「你以為是傅紅雪殺了她的?」 丁靈琳道:「我只知道她現在已死了。」 葉開道:「這世上每天都有很多人死的。」 丁靈琳道:「但她是在傅紅雪來過之後死的,你不覺得她死得太巧?」 葉開道:「不覺得。」 丁靈琳皺眉道:「你忽然生氣了?」 葉開不響。 丁靈琳道:「你在生誰的氣?」 葉開道:「我自己。」 丁靈琳道:「你在生自己的氣?」 葉開道:「我能不能生自己的氣?」 丁靈琳道:「可是你為什麼要生氣呢?」 葉開沉默著,過了很久,才長長嘆息,道:「我本來早就該看出了因是什麼人的。」 丁靈琳道:「了因?」 葉開道:「就是剛死了的老尼姑。」 丁靈琳道:「你以前見過她?——你以前已經到梅花庵來過?」 葉開點點頭。 丁靈琳道:「她是什麼人?」 葉開道:「她至少並不是個可憐的老尼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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