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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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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子道:「今天我發了點小財,遇見了個大方客人。」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又道:「提起這個人來,倒真是大大的有名。」 於是大家立刻忍不住搶著問:「這人是誰?」 小伙子又笑了笑搖頭道:「我說出來,你們也未必聽說過。」 「這是怎麼說?」 「既然大大的有名,我們為什麼沒聽說過?」 「因為你們還不配。」 「我們不配,你配?」 「我若不是有個堂兄在鏢局裡做事,也不會聽說的。」 「你少賣關子好不好,那人到底姓什麼?叫什麼?」 小伙子蹺起了泥腿,悠然道:「他姓路,叫做路小佳。」 傅紅雪本已站起來要走,突又坐了下去。幸好別的人都沒有注意他,都在問:「這路小佳是幹什麼的?」 「是個刺客。」他故意壓低了語聲,但聲音又剛好能讓每個人都聽得見。 「刺客?」 「刺客的意思就是說,你只要給他銀子,他就替你殺人,據說他殺一個人至少也要上萬兩的銀子。」 每個人都瞪大了眼睛,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我堂兄那家鏢局的總鏢頭,就是被他殺了的。」 「你說的是上半年剛做喪事的那位鄧大爺?」 「不錯,他出喪的那天,你們都去了,每個人都得了五兩銀子是不是?」 「嗯,那天的氣派真不小。」 「所以你們總該看得出,他活著時當然也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可是他遇見這位路大俠,連刀都沒拔出來,就被人家一劍刺穿了喉嚨。」 「你怎麼知道的?」 「我堂兄在旁邊親眼看見的,就因為他一回去就把這位路大爺的樣子告訴了我,所以今天我才認出了他——倒也不是認出了他的人,是認出了他的劍。」 「他的劍有什麼特別?」 「他的劍沒有鞘,看來就像是把破銅爛鐵,但我的堂兄卻告訴我,他這一輩子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可怕的劍。」 大家驚嘆著,卻還是有點懷疑。 「人家殺個人就能賺上萬兩的銀子,怎麼會坐上你的破車?」 「他的馬蹄鐵磨穿了,我剛巧路過,從前面的清河鎮到白雲莊這麼點路,他就給了我二十兩。」 「看來你這小子的造化真不錯。」 大家驚訝著,嘆息著,又都有點羨慕:「不吃白不吃,今天我們若不吃他個三五兩銀子,這個小子回去怎麼睡得著。」 突然一人道:「要請客也得請我。」這人就躺在後面的樹蔭下,躺在地上,用一頂連邊都破了的馬連坡大草帽蓋著臉。他不但帽子是破的,衣服也又髒又破,看來連酒都喝不起,所以只有躺在那裡乾睡。 有的人已皺起眉在嘀咕:「請你,憑什麼請你?」 那小伙子卻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就請請你也沒什麼,朋友既然要喝酒,就請起來吧。」 這人冷冷道:「我雖然喝你的酒,卻不是你的朋友,你最好記著。」他把帽子往頭上一推,懶洋洋地站了起來,赫然竟是條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漢,肩膀幾乎有平常人兩個寬,一雙蒲扇般的大手垂下來,幾乎已蓋過了膝蓋,臉上顴骨高聳,生著兩道掃帚般的濃眉,一張大嘴。他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又髒又破,但一站起,可是威風凜凜,叫人看著害怕。本來已經有人要教訓他了,問他為什麼要喝人家的酒,卻不承認人家是朋友。現在那裡還有人敢開口的。 王聾子剛把五斤酒、十個滷蛋搬出來,這人就走過去,道:「這一份歸我。」 他說的話好像就是命令,既簡單,又乾脆。只見他抓起兩個蛋,往嘴裡一塞,三口兩口就吞了下去。吃兩個蛋,喝一口酒,眨眼間五斤酒十個蛋就全下肚,大家旁邊看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來。他喝完最後一口酒,才總算停下來歇口氣,懶洋洋地摸著肚子,道:「照這樣再來一份。」 王聾子怔了怔,沒有說話,用眼睛看著那小伙子。 大漢沉下了臉,厲聲道:「我說的話你聽不見?」 王聾子又嚇了一跳,失聲道:「再來一份?」 這一聲大喝,就像是半空中打下個霹靂,連聾子的耳朵都要被震破。 那小伙子正蹺著腳坐在旁邊的凳子上,竟被他嚇得跌了下去。大漢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像抓小雞似的把他從地上抓了起來,忽然對他咧嘴一笑,道:「你怕什麼?怕請客?」他不笑還好,這一笑起來,一張嘴幾乎已咧到耳朵根子,看來就像是廟裡的金剛惡鬼。 小伙子臉都嚇白了,吃吃道:「我——我——」 大漢道:「你不請,我請。」他隨手一掏,就掏出錠銀子來,竟是五十兩一錠的大元寶。小伙子的眼睛又發了直。 大漢道:「這錠銀子全是你的了,但明天一早,你就得在這裡等著,載我去白雲莊,你若敢誤了我的事,你的腦袋就會變得像這錠銀子一樣。」他的手一用力,手裡的銀子竟被捏得像團爛泥。 小伙子剛站起來,又嚇得一跤跌倒,大漢仰面大笑,將銀子往這小伙子面前一拋,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他走得雖不快,但一步邁出去就是四五丈,眨眼間就已消失在暮色裡,只聽一陣蒼涼的歌聲自秋風中傳來:「九月十五月當頭,月當頭兮血可流,流不盡的英雄淚,殺不盡的仇人頭——」 歌聲也越來越遠,終於聽不見了。 傅紅雪痴痴地出了半晌神,忽然仰天長嘆,道:「好一個殺不盡的仇人頭!」 凌晨,東方剛現出魚肚白色,大地猶在沉睡,茶亭裡已沒有人了,王聾子晚上並不睡在這裡,現在這裡只有那小伙子的大車還停在樹下,他的人已蜷曲在車上睡著。他生怕自己來遲了,那凶神般的大漢會將他的腦袋捏成爛泥。風很冷,大地蒼茫,遠處剛傳來一兩聲雞啼。 一個人慢慢地從熹微的曉色中走過來,左腳先邁出一步,右腿再跟著拖上去。一個苗條美麗的女人,手裡提著個包袱,垂著頭跟在他身後。風吹著木葉,晨霧剛昇起。 霧也是冷的。 冷霧,曉風,殘月。 傅紅雪在茶亭上停下來,回頭看著翠濃。 翠濃的臉也是蒼白的,雖然拉緊了衣襟,還是冷得不停發抖。在霧中看來,她顯得更美,但神色間卻已顯得有些疲倦、憔悴。 傅紅雪靜靜地看著她,冷漠的目光已漸漸變得溫柔,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道:「你累了。」 翠濃柔聲道:「累的應該是你,你本該多睡一會兒的。」 傅紅雪道:「我睡不著,可是你——」 翠濃垂下頭嫣然一笑,道:「你睡不著,我怎麼能睡得著?」 傅紅雪忍不住走過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冰冷。 傅紅雪黯然道:「還沒有找到馬空群之前,我絕不能回去,也沒有臉回去。」 翠濃道:「我知道。」 傅紅雪道:「所以我只有要你陪著我吃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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