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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傅紅雪蒼白的臉已通紅,全身都已因激動而顫抖,一字字道:「但你為什麼不想想,你的錢有多髒?我只要一想起你那些錢是怎麼來的,我就要吐。」

  翠濃的臉色也變了,身子也開始發抖,用力咬著嘴脣道:「也許不但我的錢髒,我的人也是髒的。」

  傅紅雪道:「不錯。」

  翠濃道:「你用不著叫我想,我已想過,我早已知道你看不起我。」她嘴脣已咬出血來,嘶聲接著道:「我只希望你自己也想想。」

  傅紅雪道:「我想什麼?」

  翠濃道:「你為什麼不想想,我是怎麼會做那種事的?我為了誰?我——我這又是何苦?」她雖然盡力控制著自己,還是已忍不住淚流滿面,忽然站起來,流著淚道:「你既然看不起我,我又何必定要纏著你,我——」

  傅紅雪道:「不錯,你既然有一串串的銀子可賺,為什麼要跟著我,你早就該走了。」

  翠濃道:「你真的不要我?」

  傅紅雪道:「是的。」

  翠濃道:「好,好,好——你很好。」她突然用手掩著臉,痛哭著奔出去。

  傅紅雪沒有阻攔她,也沒有看她。她已衝出去,「砰」的,用力關上了門。

  傅紅雪還是動也不動地坐著。他身子也不再顫抖,但一雙手卻已有青筋凸出,額上已有冷汗流下。可是他突然倒了下去,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痙攣,嘴角吐出了白沫。然後他就開始在地上打著滾,像野獸般低嘶著,喘息著——就像是一隻在垂死掙扎著的野獸。

  門又開了。

  翠濃又慢慢地走了進來。她面上淚痕竟已乾了,乾得很快,眼睛裡竟似在發著光。但是她的手卻又在顫抖。那絕不是因為痛苦而顫抖,而是因為興奮!緊張!她眼睛盯著傅紅雪,一步步走過去——突然間,她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音。咀嚼的聲音!一個人不知何時已從窗外跳進來,正依在窗口,咀嚼著花生。

  路小佳!

  翠濃臉色變了,失聲道:「你來幹什麼?」

  路小佳道:「我不能來?」

  翠濃道:「你想來殺他?」

  路小佳笑了笑,淡淡道:「是我想殺他?還是你想殺他?」

  翠濃臉色又變了變,冷笑道:「你瘋了,我為什麼想殺他?」

  路小佳嘆了口氣,道:「女人若要殺男人,總是能找出很多理由來的。」

  翠濃忽然擋在傅紅雪前面,大聲道:「不管你怎麼說,我也不許你碰他。」

  路小佳冷冷道:「就算你請我碰他,我也沒興趣,我從來不碰男人的。」

  翠濃道:「你只殺男人?」

  路小佳答道:「我也從來不殺一個已倒下的男人。」

  翠濃道:「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路小佳道:「只不過來問問你們,有沒有接到帖子而已。」

  翠濃道:「帖子?什麼帖子?」

  路小佳又嘆了口氣,道:「看來你們的交遊實在不夠廣闊。」

  翠濃道:「我們用不著交遊廣闊。」

  路小佳道:「不交遊廣闊怎麼能找到人?」他突然拔劍,眨眼間就在牆上留了八個字!

  「九月十五,白雲山莊。」

  翠濃道:「這是什麼意思?」

  路小佳笑了笑,道:「這意思就是,我希望你們能在九月十五日那天,活著到白雲山莊去,死人那裡是不歡迎的。」

  一陣風吹過,窗臺上有樣東西被吹了下來,是個花生殼。路小佳的人卻似已被吹走了。

  風吹木葉,簌簌的響,傅紅雪的喘息卻已漸漸平靜下來。翠濃痴痴地站在那裡,怔了許久,終於俯下身,抱起了他。她的懷抱溫暖而甜蜜。她一向懂得應該怎麼樣去抱男人。

  ▼第二十八章 有女同行

  九月十四。土王用事,曲星。宜沐浴,忌出行。沖虎煞南,晴。

  黃昏。

  官道旁有個茶亭。並不是每個茶亭都只供應茶水,有些茶亭中也有酒;茶是免費的,酒卻要用錢買。這茶亭裡有四種酒,都是廉價的劣酒,而且大多數是烈酒。除了酒之外,當然還有廉價的食物,豆乾、滷蛋、饅頭、花生。

  茶亭四面的樹蔭下擺著些長板凳,很多人早就在板凳上,蹺著腳,喝著酒,剝著花生。

  傅紅雪卻在看別人剝著花生,似已看得出了神。有的人正在用花生和豆乾配酒,有些人正在用花生和豆乾配饅頭。花生和豆乾,本來就好像說相聲的一樣,一定要一搭一檔才有趣,分開來就淡而無味了。但他卻只要豆子,拒絕花生。好像花生只能看,不能吃的。

  翠濃忍不住悄悄道:「你還在想那個人?」

  傅紅雪閉著嘴。

  翠濃道:「就因為他喜歡吃花生,所以你不吃?」

  傅紅雪還是閉著嘴。

  翠濃嘆了口氣,道:「我知道——」

  傅紅雪突然道:「你知道什麼?」

  翠濃道:「你的病發作時,不願被人看見,但他卻偏偏看見了,所以你恨他。」

  傅紅雪又閉起了嘴,閉得很緊,就和他握刀的手一樣緊。除了他之外,這裡很少有人帶刀。也許就因為這柄刀,所以大家都避開了他,坐得很遠。

  翠濃又嘆了一口氣,道:「九月十五,白雲莊,他為什麼要在九月十五這天到白雲莊去呢?我真不明白——」

  傅紅雪冷冷道:「你不明白的事很多。」

  翠濃道:「但是我卻不能不想。」

  傅紅雪道:「想什麼?」

  翠濃道:「他要我們去,一定沒什麼好意,所以我更不懂你為什麼一定偏偏要去。」

  傅紅雪道:「沒有人要你去。」

  翠濃垂下頭,咬著嘴脣,不說話了。她已不能再說,也不敢再說。

  茶亭外的官道旁,停著兒輛大車,幾匹騾馬,到這裡來的,大多是出賣勞力的人,除了喝幾杯酒外,生命中並沒有太多樂趣。幾杯酒下肚後,這世界立刻就變得美麗多了。

  一個黝黑而健壯的小伙子,剛剛下了他的大車走進來,帶著笑跟幾個夥伴打過招呼,就招呼這裡的老闆,叫道:「王聾子,給我打五斤酒,切十個滷蛋,今天我要請客。」

  王聾子其實並不聾,只不過有人要欠賬時,他就聾了。他斜著白眼,瞧著那小伙子,冷冷地道:「你小子瘋了?」

  小伙子瞪眼道:「誰說我瘋了?」

  王聾子道:「沒有瘋好好的請什麼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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