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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馬芳鈴道:「所以我勸你,還是趕快走,走得越遠越好。」

  傅紅雪忽然回過頭,瞪著她。他的眼睛裡彷彿帶種火焰般的光,彷彿要燃燒了她。然後他才一字字道:「你知道我要砍的並不是那面旗,是馬空群的頭!」他的聲音就像刀鋒一樣。

  馬芳鈴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卻又大聲道:「你為什麼要那樣恨他?」

  傅紅雪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齒,笑得就像頭憤怒的野獸,無論誰看到這種笑容,都會了解他心裡的仇恨有多麼可怕。

  馬芳鈴又不由自主後退了半步,大聲道:「可是你也永遠打不倒他的。他遠比你想像的強得多,你根本比不上他!」她的聲音就像是在呼喊。一個人心裡越恐懼時,說話的聲音往往就越大。

  傅紅雪的聲音卻很冷靜,緩緩道:「你知道我一定可以殺了他的,他已經老了,太老了,老得已只敢流血。」

  馮芳鈴拼命咬著牙,但是她的人卻已軟了下去,她甚至連憤怒的力量都沒有,只是恐懼。她忽然垂下了頭,黯然道:「不錯,他已老了,已只不過是個無能為力的老頭子,所以你就算殺了他對你也沒什麼好處。」

  傅紅雪目中也露出一種殘酷的笑意,道:「你是不是在求我不要殺他?」

  馬芳鈴道:「我——我是在求你,我從來沒有這樣求過別人。」傅紅雪道:「你以為我會答應?」

  馬芳鈴道:「只要你答應,我——」

  傅紅雪道:「你怎麼樣?」

  馬芳鈴的臉突然紅了,垂著頭道:「我就隨便你怎麼樣,你要我走,我就跟你走,你要我到那裡,我就到那裡。」她一口氣說完了這些話,說完了之後,才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些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些話是不是她真心說的。難道這只不過是她在試探傅紅雪,是不是還像昨天那麼急切地想得到他!用這種方法來試探,豈非太愚蠢、太危險、太可怕了!

  幸好傅紅雪並沒有拒絕,只是冷冷地看著她。她忽然發現他的眼色不但殘酷,而且還帶著種比殘酷更令人無法忍受的譏誚之意。他好像在說:「昨天你既然那樣拒絕我,今天為什麼又來找我?」

  馬芳鈴的心沉了下去。這無言的譏誚,實在比拒絕還令人痛苦。

  傅紅雪看著她,忽然道:「我只有一句話想問你——你是為了你父親來求我的?還是為了你自己?」他並沒有等她回答,問過了這句話,就轉身走了,左腿先跨出一步,右腿再慢慢地跟了上去。這種奇特而醜陋的走路姿態,現在幾乎也變成了一種諷刺。

  馬芳鈴用力握緊了手,用力咬著牙,卻還是倒了下去。砂土是熱的,又鹹又熱又苦。她的淚也一樣。剛纔她只不過是在可憐自己,同情自己,此刻卻是在恨自己,恨得發狂,恨得要命,恨不得大地立刻崩裂,將她埋葬!剛纔她祇想毀了那些背棄她的人,現在卻祇想毀了自己。

  太陽剛好照在街心。

  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但窗隙間,門縫裡,卻有很多雙眼睛在偷偷地往外看,看一個人。

  看路小佳。

  路小佳正在一個六尺高的大木桶裡洗澡,木桶就擺在街心。水很深,他站在木桶裡,頭剛好露在水面。一套雪白嶄新的衫褲,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桶旁的木架上。他的劍也在木架上,旁邊當然還有一大包花生。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劍,一伸手也可以拿到花生,現在他正拈起一顆花生,捏碎,剝掉,拋起來,張開了嘴。花生就剛好落入他嘴裡,他顯然愜意極了。

  太陽很熱,水也在冒著熱氣,但他臉上卻連一粒汗珠都沒有,他甚至還嫌不夠熱,居然還敲著木桶,大聲道:「燒水,多燒些水。」

  立刻有兩個人提著兩大壺開水從那窄門裡出來,一人是丁老四,另一人面黃肌瘦,留著兩撇老鼠般的鬍子,正是糧食行的胡掌櫃。他看來正像是個偷米的老鼠。

  路小佳皺眉道:「怎麼只有你們兩個人,那姓陳的呢?」

  胡掌櫃陪笑道:「他會來的,現在他大概去找女人去了,這地方中看的女人並不多。」他剛說完這句話,就立刻看到了一個非常中看的女人。

  這女人是隨著一陣清悅的鈴聲出現的,她的笑聲也正如鈴聲般清悅。太陽照在她身上,她全身都閃著金光,但她的皮膚卻像是白玉。她穿的是件薄薄的輕衫,有風吹過的時候,男人的心跳可能要停止,她的手腕柔美,手指纖長秀麗,正緊緊地拉著一個男人的手。

  胡掌櫃的眼睛已發直,窗隙間、門隙裡的眼睛也全都發了直。他們還依稀能認出她就是那「很喜歡」路小佳的姑娘。誰也想不到她竟會拉著葉開的手,忽然又出現在這裡。就算大家都知道女人的心變得快,也想不到她變得這麼快。

  丁靈琳卻全不管別人在想什麼。她的眼睛裡根本就沒有別人,只是看著葉開,忽然笑道:「今天明明是殺人的天氣,為什麼偏偏有人在這裡殺豬?」

  葉開道:「殺豬?」

  丁靈琳道:「若不是殺豬,要這麼燙的水幹啥?」

  葉開笑了,道:「聽說生孩子也要用燙水的。」

  丁靈琳眨著眼,道:「奇怪,這孩子一生下來,怎麼就有這麼大了。」

  葉開道:「莫非是怪胎?」

  丁靈琳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忍住笑道:「一定是怪胎。」

  門後面已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笑聲突又變成驚呼,一個花生殼突然從門縫裡飛進來,打掉他兩顆大牙。

  路小佳的臉色鐵青,就好像坐在冰水裡,瞪著丁靈琳,冷冷道:「原來是要命的丁姑娘。」

  丁靈琳眼波流動,嫣然道:「要命這兩個字多難聽,你為什麼不叫我那好聽一點的名字?」

  路小佳道:「我本就該想到是你的,敢冒我的名字的人並不多。」

  丁靈琳道:「其實你的名字也不太好聽,我總奇怪,為什麼有人要叫你梅花鹿呢?」

  路小佳道:「那也許只因他們都知道梅花鹿的角也很利,碰上它的人就得死。」

  丁靈琳道:「那麼就該叫大水牛才對,牛角豈非更厲害?」

  路小佳沉下了臉。他現在終於發現跟女人鬥嘴是件不理智的事,所以忽然改口道:「你大哥好嗎?」

  丁靈琳笑了,道:「他一向很好,何況最近又贏來了一口好劍,是跟南海來的飛鯨劍客比劍贏來的,你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好劍了。」

  路小佳又道:「你二哥呢?」

  丁靈琳道:「他當然也很好,最近又把河北『虎風堂』打得稀爛,還把那三條老虎的腦袋割了下來,你知道他最喜歡的就是殺強盜了。」

  路小佳道:「你三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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