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邊城浪子 | 上頁 下頁
七七


  葉開道:「只要看見好東西,就先拿走再說,管他有沒有人來搶呢?」

  少女咬著嘴脣,瞪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道:「但若是我真喜歡的東西,就算有人拿走,我遲早也一定要搶回來的,拼命也要搶回來。」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可是丁大小姐喜歡的東西,又有誰敢來搶呢?」

  少女也笑了,嫣然道:「他們不來搶,總算是他們的運氣。」她笑得花枝招展,全身的鈴鐺也開始「叮鈴鈴」的直響。她的名字就叫丁靈琳。她身上的鈴鐺,就叫丁靈琳的鈴鐺。

  丁靈琳的鈴鐺並不是很好玩的東西,也並不可笑。非但不可笑,而且可怕。事實上,江湖中有很多人簡直對丁靈琳的鈴鐺怕得要命。但葉開卻顯然不怕,這世界上好像根本就沒什麼是他害怕的。

  丁靈琳笑完了,就又瞪起眼睛看著他,道:「喂,你忘了沒有?」

  葉開道:「忘了什麼?」

  丁靈琳道:「你要我替你做的事,我好歹已替你做了。」

  葉開道:「哦?」

  丁靈琳道:「你要我冒充路小佳,去探聽那些人的來歷。」

  葉開道:「你好像並沒有探聽出來。」

  丁靈琳道:「那也不能怪我。」

  葉開道:「不怪你怪誰?」

  丁靈琳道:「怪你自己,你自己說他不會這麼早來的。」

  葉開道:「我說過?」

  丁靈琳道:「你還說,就算他來了,你也不會讓我吃虧。」

  葉開道:「你好像也沒有吃虧。」

  丁靈琳恨恨道:「但我幾時丟過那種人?」

  葉開道:「誰叫你整天正事不做,只顧著去欺負別人。」

  丁靈琳的眼睛突然瞪得比鈴鐺還圓,大聲道:「別人?別人是誰?你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到現在還幫著她說話?」

  葉開苦笑道:「至少她並沒有惹你。」

  丁靈琳道:「她就是惹了我,我看見她在你旁邊,我就不順眼。」別人還以為她在為了路小佳吃醋,誰知她竟是為了葉開。她對路小佳說的那些話,原來也只不過是說給葉開聽的。

  她的手叉著腰,瞪著眼睛,又道:「我追了你三個多月,好容易才在這裡找到了你,你要我替你裝神扮鬼,我也依著你,我有那點對不起你,你說!」

  丁靈琳跺著腳,腳上也有鈴鐺在響,但她說話卻比鈴鐺還脆還急,葉開就算有話說,也沒法子說得出來。

  丁靈琳道:「我問你,你明明要對付馬空群,為什麼又幫著他的女兒?那小丫頭究竟跟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關係?」

  葉開道:「什麼關係也沒有。」

  丁靈琳冷笑道:「好,這是你說的,你們既然沒有關係,我現在就去殺了她。」丁大小姐說出來的話,一向是只要說得出,就做得到的。

  葉開只有趕緊跳下來,攔住她,苦笑道:「我認得的女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個,你難道要把她們一個個全部殺了?」

  丁靈琳道:「我只殺這一個。」

  葉開道:「為什麼?」

  丁靈琳道:「我高興。」

  葉開嘆了一口氣,說道:「好吧,你究竟要我怎麼樣?」

  丁靈琳眼珠子轉了轉,道:「第一,我要你以後無論到那裡去,都不許甩開我。」

  葉開道:「嗯。」

  丁靈琳的大眼睛瞇起來了,用她那晶瑩的牙齒,咬著纖巧的下脣,用眼角瞟著葉開,道:「還有,我要你拉著我的手,到鎮上去走一圈,讓每人都知道我們是至好朋友,你答不答應?」

  葉開又嘆了口氣,苦笑道:「莫說只要我拉著你的手,就算要我拉著你的腳都沒關係。」

  丁靈琳笑了。她笑起來的時候,身上的鈴鐺又在「叮鈴鈴」的響,就像她的笑聲一樣清悅動人。

  烈日。

  大地被烘烤得就像是一張剛出爐的麵餅,草木就是餅上的蔥。你若伸手去摸一摸,就會感覺出它是熟的。

  馬芳鈴打著馬,狂奔在草原上。

  草原遼闊,晴空萬里。

  一粒粒珍珠般的汗珠,沿著她纖巧的鼻子流下來,她整個人都像是在烤爐裡。她根本不知道要往那裡去。直到現在,她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可憐的人,她忽然對自己起了種說不出的同情和憐憫。

  她雖然有個家,但家裡卻已沒有一個可以了解她的人。沈三娘走了,現在連她的父親都已不在。朋友呢?沒有人是她的朋友,那些馬師當然不是,葉開——葉開最好去死。她忽然發覺自己在這世界上竟是完全無依無靠的。這種感覺簡直要令她發瘋。

  ▼第二十四章 烈日照大旗

  「關東萬馬堂」鮮明的旗幟又在風中飄揚。你若站在草原上,遠遠看過去,有時甚至會覺得那像是一個離別的情人在向你揮著絲巾。那上面五個鮮紅的字,卻像情人的血和淚。這五個字豈非就是血淚交織成的。

  現在正有一個人靜靜地站在草原上,凝視著這面大旗。他的身形瘦削而倔強,卻又帶著種無法描述的寂寞和孤獨。碧天長草,他站在這裡,就像是這草原上一棵倔強的樹。樹也是倔強、孤獨的。卻不知樹是否也像他心裡有那麼多痛苦和仇恨?

  馬芳鈴看到了他,看到了他手裡的刀;陰冷的人,不祥的刀。但她看見他時,心裡卻忽然起了種說不出的溫暖之意,就彷彿剛把一杯辛辣的苦酒倒下咽喉。

  她本不該有這種感覺。

  一個孤獨的人,看到另一個孤獨的人時,那種感覺除了他自己外,誰也領略不到。她什麼都不再想,就打馬趕了過去。傅紅雪好像根本沒有發現她——至少並沒有回頭看她。

  她已躍下馬,站著凝視著那面大旗。有風吹過的時候,他就可以聽見她急促的呼吸。

  風並不大。烈日之威,似已將風勢壓了下去,但風力卻剛好還能將大旗吹起。

  馬芳鈴忽然道:「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傅紅雪沒有聽見,他拒絕聽。

  馬芳鈴道:「你心裡一定在想,總有一天要將這面大旗砍倒。」

  傅紅雪閉緊了嘴,也拒絕說。但他卻不能禁止馬芳鈴說下去。她冷笑一聲,道:「可是你永遠砍不倒的!永遠!」

  傅紅雪握刀的手背上,已暴出青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