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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馬芳鈴的臉卻似已有些發紅,垂下頭道:「我——我姓馬。」

  又是「砰」的一聲,斷了的半截旗竿,這時才落下來,打在屋上,再掉下來眼看就要打中好幾個人的頭。誰知那大漢竟竄過來,用光頭在旗竿上一撞,竟將這段旗竿撞出去四五丈,遠遠拋在屋脊後。馬芳鈴又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個人的頭好硬啊。」

  紅衣人道:「你的頭最好也跟他一樣硬。」

  馬芳鈴怔住,眨了眨眼,道:「為什麼?」

  紅衣人沉著臉道:「這旗竿怎麼會忽然斷了的?難道不是你搗的鬼?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

  馬芳鈴的臉又通紅,這次是氣紅的,她手裡還提著馬鞭,忽然一鞭向紅衣人抽了過去。誰知紅衣人一伸手,就將鞭梢抓住,冷笑道:「好呀,你膽子倒真不小,竟敢跟我動手。」他的手往後一帶,馬芳鈴就身不由己向這邊跌了過來,剛想伸手去摑他的臉,但這隻手一伸出來,也被他抓住。

  馬芳鈴連脖子都已漲紅,咬著牙道:「你——你放不放開我?」

  紅衣人道:「不放。」

  馬芳鈴道:「你想怎麼樣?」

  紅衣人道:「先跪下來跟我磕三個頭,在地上再爬兩圈,我就饒了你!」

  馬芳鈴叫了起來,道:「你休想!」

  紅衣人道:「那麼你也休想要我放了你。」

  馬芳鈴咬著牙,跺腳道:「姓葉的,你——你難道是個死人?」

  葉開嘆了口氣,悠悠道:「這裡的確有個死人,但卻不是我。」

  馬芳鈴恨恨道:「不是你是誰?」

  葉開笑了笑,卻抬起了頭,看著對面的屋脊道:「旗竿明明是你打斷的,你何苦要別人替你受罪。」

  大家都忍不住跟著看了過去,屋頂上空空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但屋檐後卻忽然有樣東西拋了出來,「噗」的掉落地上,竟是個花生殼。過了半晌,又有樣東西拋了出來,卻是個風乾了的桂圓皮。紅衣人的臉色竟似變了,咬著牙道:「好像那個鬼也來了。」光頭大漢點點頭,突然大喝一聲,跳起七尺高,掄起手裡的半截旗竿,向屋檐上打了下去。

  只聽風聲虎虎,整棟房子都像是要被打垮。誰知屋檐後突然飛出道淡青色的光芒,只一閃,旗竿竟又斷了一截。光頭大漢一下子打空,整個人都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那截被削斷了的旗竿,卻突然彈起,再落下。

  屋檐下又有青光閃了閃。一截截三尺多長的旗竿,竟然又變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來。每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葉開又嘆了口氣,喃喃道:「好快的劍,果然名不虛傳。」

  紅衣人卻用力跺了跺腳,恨恨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麼還不下來?」

  屋檐後有個人淡淡道:「這上面涼快。」

  紅衣人跳起來,大聲道:「你為什麼總是要跟我作對?」

  這人道:「你為什麼總是要跟別人作對?」

  紅衣人道:「我跟誰作對?」

  這人道:「你明明知道旗竿不是這位馬姑娘打斷的,為什麼要找她麻煩?」

  紅衣人道:「我高興。」

  葉開笑了。馬芳鈴本來已經夠不講理了,誰知竟遇著個比她更不講理的。

  紅衣人大聲道:「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幫她說話,我受了別人氣時,你為什麼從來不幫我?」

  這人道:「你是誰?」

  紅衣人道:「我——我——」

  這人道:「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幾時受過別人氣的?」

  紅衣人居然垂下了頭,道:「誰說我是路小佳?」

  這人道:「不是你說的?」

  紅衣人道:「是那個人說的,又不是我。」

  這人道:「你不是路小佳,誰是路小佳?」

  紅衣人道:「你。」

  這人道:「既然我是路小佳,你為什麼要冒充?」

  紅衣人忽又叫起來,道:「因為我喜歡你,我想來找你。」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怔住,一個個全部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紅衣人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麼,難道我就不能喜歡他?」他突然將束在頭上的紅巾用力扯了下來,然後大聲道:「你們的眼睛難道全都瞎了,難道竟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她居然真的是個女人!她仰起了臉,道:「我已經放開了她,你為什麼還不下來?」

  屋檐後竟忽然沒有人開腔了。紅衣女人道:「你為什麼不說話?難道忽然變成了啞吧?」

  屋檐後還是沒有聲音。紅衣女人咬了咬嘴脣,忽然縱身一躍,跳了上去。屋檐後那裡有人?他竟已不見,卻留下一堆剝空了的花生殼。

  紅衣女人臉色變了,大喊道:「小路,姓路的,你死到那裡去了,還不給我出來。」沒有人出來。

  她跺了跺腳,恨恨道:「我看你能躲到那裡去?你就算到天邊,我也要找到你。」

  只見紅影一閃,她的人也不見了。那光頭大漢竟也突然從地上躍起,跳上馬背,打馬而去。

  陳大倌怔在那裡,苦笑著,喃喃道:「看來這女人毛病不小。」

  馬芳鈴也在發著怔,忽然輕輕嘆息了一聲,道:「我倒佩服她。」

  陳大倌又一怔,道:「你佩服她?」

  馬芳鈴垂下頭,輕輕道:「她喜歡一個人時,就不怕當著別人面前說出來,她至少比我有勇氣。」

  一陣風吹過,吹落了屋檐上的花生殼,卻吹不散馬芳鈴心中的幽怨。她目光彷彿在凝視著遠方,但有意無意,卻又忍不住向葉開瞟了過去。葉開卻在看著風中的花生殼,彷彿世上再也沒有比花生殼更好看的東西。也不知為了什麼,馬芳鈴的臉突又紅了,輕輕跺了跺腳,呼哨一聲,她的胭脂馬立刻遠遠奔來。她立刻竄上去,忽然反手一鞭,捲起了屋檐上還沒有被吹落的花生殼,灑在葉開面前,大聲道:「你既然喜歡,就全給你。」

  花生殼落下來時,她的人和馬都已遠去。

  陳大倌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開,悠然道:「其實有些話不說,也和說出來差不多,葉公子你說對嗎?」

  葉開淡淡道:「不說總比說了的好。」

  陳大倌道:「為什麼?」

  葉開道:「因為多嘴的人總是討人厭的。」

  陳大倌笑了,當然是假笑。葉開已從他面前走過去,推開了那扇窄門,喃喃道:「不說話沒關係,不吃飯才真的受不了,為什麼偏偏有人不懂這道理?」

  只聽一個人悠然道:「但只要有花生,不吃飯也沒關係的。」這人就坐在屋子裡,背對著門,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花生。他剝開一顆花生,拋起,再用嘴接住,拋得高,接得準。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你從未落空過?」

  這人沒有回頭,道:「絕不會落空的。」

  葉開道:「為什麼?」

  這人道:「我的手很穩,嘴也很穩。」

  葉開道:「所以別人才會找你殺人。」殺人的確不但要手穩,也要嘴穩。

  這人淡淡道:「只可惜他們不是要我來殺你。」

  葉開道:「你殺了那個人後,再來殺我好不好?」

  這人道:「好極了。」

  葉開大笑。這人忽然也大笑。剛走來的陳大倌卻怔住了。葉開大笑著走過去,坐正,伸手拿起了一顆花生。這人的笑容突然停頓。他也是個年輕人,一個奇怪的年輕人,有著雙奇怪的眼睛,就連笑的時候,這雙眼睛都是冷冰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沒有情感,也沒有表情。他看著葉開手裡的花生,道:「放下。」

  葉開道:「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這人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殺了你,也可以殺我,但卻不能吃我的花生。」

  葉開道:「為什麼?」

  這人道:「因為路小佳說的。」

  葉開道:「誰是路小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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