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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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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麼時候死的?摸摸他們的胸口,每個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個時辰。他們都已死了十來個時辰。他們若已死了十來個時辰,剛纔在鎮上和葉開說話的那些人又是誰呢?葉開看著這些屍身,臉上居然也沒有驚奇之色,反而笑了,竟似對自己覺得很滿意。難道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當然有致命的原因。葉開將這些人的致命傷痕,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忽然將他們全都從棺材裡拖了出來,藏到廟後的深草中。然後他就將這幾口棺材,又擺回原來的地方。 他自己卻還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後等著。他在等誰?他並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騎馬自草原上急馳而來,馬上人衣衫華麗,背後駝峰高聳,竟是「金背駝龍」丁求。 丁求當然沒有看見他,急馳到廟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牆頭。棺材仍還好好的放在院子裡,並不像被人動過的樣子。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沒有人影。這正是放火的好機會。於是他就開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這方面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燒得很快。將這些棺材帶來的人是他,將這些棺材燒了的人也是他。他什麼要辛辛苦苦將這些棺材帶來,又放火燒了呢? 太陽已升得很高了,但距離日落卻還有段時候。 葉開已回到鎮上來。他不能不回來,他忽然發覺自己餓得簡直可以吞下一匹馬。 關帝廟的火已燒了很久,現在火頭已小,猶在冒濃煙。 「關帝廟的火怎麼會燒起來的?」 「一定又是那跛子放的火。」 「有人親眼看見他睡在廟裡的神案上。」 一堆人圍在火場前議論紛紛,其中赫然又有陳大倌、丁老四和張老實。葉開卻一點沒有覺得奇怪,好像早已算準會在這裡看到他們。但他卻沒有想到會看見馬芳鈴。馬芳鈴也看見了他,臉上立刻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正在考慮,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他打招呼。 葉開卻已向她走了過去,微笑著道:「你好。」 馬芳鈴咬著嘴脣,道:「不好。」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紅,是一身白,臉色也是蒼白的,看來竟似瘦了很多。難道她竟連著失眠了兩個晚上? 葉開眨了眨眼,又問道:「三老闆呢?」 馬芳鈴瞪著眼,道:「你問他幹什麼?」 葉開道:「我只不過問問而已。」 馬芳鈴道:「用不著你問。」 葉開嘆了口氣,苦笑道:「那麼我就不問。」 馬芳鈴卻還是瞪著眼,道:「我倒要問問你,你剛纔到那裡去了?」 葉開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問你,你為什麼要問我?」 馬芳鈴道:「我高興。」 葉開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訴你,只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面前說的。」 馬芳鈴咬了咬嘴脣,恨恨道:「原來你做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 葉開道:「幸好我還不會放火。」 馬芳鈴道:「放火的是誰?」 葉開道:「你猜呢?」 馬芳鈴道:「你看見那姓傅的沒有?」 葉開道:「當然看見過。」 馬芳鈴道:「幾時看見的?」 葉開道:「好像是昨天。」 馬芳鈴瞪著他,狠狠地跺了跺腳,蒼白的臉已氣紅了。 陳大倌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會不會去找三老闆——」 馬芳鈴冷笑道:「他找不著的。」 陳大倌道:「為什麼?」 馬芳鈴道:「因為連我都找不著。」 三老闆怎麼會忽然不見了呢?到那裡去了?有人正想問,但就在這時,已有一陣馬蹄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一匹油光水滑、黑得發亮的烏騅馬,自鎮外急馳而來。馬上端坐個鐵塔般的大漢,光頭,赤膊,黑緞繡金花的燈籠褲,倒趕千層浪的綁腿,搬尖大灑鞋,一雙手沒有提韁卻提著根海碗粗的旗竿。 四丈多高的旗竿上,竟還站著個人。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人,揹負著雙手,站在竿頭,馬跑得正急,他的人卻紋風不動,竟似比站在平地上還穩些。 葉開只抬頭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道:「他來得倒真早。」 烏騅馬已急馳入鎮,每個人都不禁仰起了頭去看,顯得又是驚奇,又是歡喜。每個人都已猜出來的人是誰了。 突然間,健馬長嘶,已停下了腳。紅衣人還揹負著雙手,紋風不動地站在長竿上,仰著臉道:「到了麼?」 光頭大漢立刻道:「到了。」 紅衣人道:「有沒有人出來迎接咱們?」 光頭大漢道:「好像有幾個。」 紅衣人道:「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光頭大漢道:「看起來倒都還像個人。」 紅衣人這才點了點頭,喃喃道:「今天的天氣真不錯,倒真是殺人的天氣。」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只可惜在那上面只能殺幾隻小鳥,人是殺不到的。」 紅衣人立刻低頭,瞪著他。從下面看去,也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一雙眸子更亮如點漆。他高高在上,瞪著葉開,厲聲道:「你,剛纔在跟誰說話?」 葉開道:「你。」 紅衣人道:「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葉開道:「莫非你就是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 紅衣人冷笑道:「總算你還有些眼力。」 葉開笑道:「過獎。」 紅衣人道:「你是什麼人?」 葉開道:「我姓葉。」 紅衣人道:「他們請我到這裡來殺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葉開道:「好像不是。」 紅衣人嘆了口氣,冷冷道:「可惜。」 葉開也嘆了口氣,道:「實在可惜。」 紅衣人道:「你也覺得可惜?」葉開道:「有一點。」 紅衣人道:「我殺了那人後,再來殺你好不好?」 葉開道:「好極了。」他居然好像覺得很愉快的樣子。 紅衣人仰起臉,冷冷道:「誰說他看起來像個人似的,真是瞎了眼睛。」 光頭大漢道:「是,奴才是瞎了眼睛。」 紅衣人道:「這裡是不是有個姓陳的?」 陳大倌立刻搶身道:「就是在下。」 紅衣人道:「你找我來殺的人呢?」 陳大倌陪笑道:「路大俠來得太早了些,那人還沒有到。」 紅衣人沉下了臉,道:「去叫他來,讓我快點殺了他,我沒空在這裡等。」聽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能死在他手裡本是件很榮幸的事,所以早就該等在這裡挨宰。 連陳大倌聽了都似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又陪著笑道:「路大俠既然來了,為何不先下來坐坐?」 紅衣人冷冷道:「這上面涼快——」一句話未說完,突聽「克嚓」一聲,海碗般的旗竿,竟然斷了。 紅衣人雙臂一振,看來就像是隻長著翅膀的紅蝙蝠,盤旋著落下。每個人的眼睛都已經看直了,馬芳鈴突然拍著手道:「好輕功——」她剛說完這三個字,就發現紅衣人已落在她面前,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她,冷冷地道:「你又是什麼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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