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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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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天將剩下的一小截劍,又輕輕插回劍鞘裡,淡淡道:「外面風沙很大,那邊偏廳中備有酒菜,各位何不過去小飲兩杯!」他不等別人說話,已慢慢地轉身走了回去。 紫衫少年們面面相覷,每個人的手都緊緊握著劍柄,卻已沒有一個人還敢拔出來。 就在這時,他們忽然又聽到身後有人緩緩說道:「劍不是做裝飾用的,不懂得用劍的人,還是不要佩劍的好。」這是句很尖刻的話,但他卻說得很誠懇。因為他並不是想找麻煩,只不過是在向這些少年良言相勸而已。 紫衫少年們的臉色全變了,轉過身,已看到他從黑暗中慢慢地走過來。他走得很慢,左腳先邁出一步後,右腳也跟著慢慢地從地上拖過去。大家忽然一起轉過頭去看那第一個斷劍的少年,也不知是誰問道:「你昨天晚上遇見的,就是這個跛子?」 這少年臉色鐵青,咬著牙,瞪著傅紅雪,忽然道:「你這把刀是不是裝飾品?」 傅紅雪道:「不是。」 少年冷笑道:「如此說來,你懂得用刀?」 傅紅雪垂下眼,看著自己握刀的手。 少年道:「你若懂得用刀,為什麼不使出來給我們看看?」 傅紅雪道:「刀也不是看的。」 少年道:「不是看的,難道是殺人的?就憑你難道也能殺人?」他突然大笑,接著道:「你若真有膽子就把我殺了,就算你真有本事。」 紫衫少年一起大笑,又有人笑道:「你若沒這個膽子,也休想從大門裡走進去,就請你從這欄杆下面爬進去。」他們手挽著手,竟真的將大門擋住。 傅紅雪還是垂著頭,看著自己握刀的手,過了很久,竟真的彎下腰,慢慢地鑽入了大門旁的欄杆。 紫衫少年們放聲狂笑,似已將剛纔斷劍之恥,忘得乾乾淨淨。他們的笑聲,傅紅雪好像根本沒有聽見。他臉上還是全無表情,慢慢地鑽過柵欄,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往前撞。他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時又已濕透。 紫衫少年的笑聲突然一起停頓——也不知是誰,首先看到了地上的腳印,然後就沒有人還能笑得出。因為大家都已發現,他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很深的腳印,就像是刀刻出來一般的腳印。他顯然已用盡了全身每一分力氣,才能克制住自己心中的激動和憤怒。他本不是個能忍受侮辱的人,但為了某種原因,卻不得不忍受。他為的是什麼? 花滿天遠遠的站在屋檐下,臉上的表情很奇特,彷彿有些驚奇,又彷彿有些恐懼。一個人若看到有隻餓狼走入了自己的家,臉上就正是這種表情。 他現在看著的,是傅紅雪! 劍在桌上。每個人都已坐了下來,坐在長桌的盡端,萬馬堂主的兩旁。 萬馬堂主還是端端正正、筆直筆直地坐著,一雙手平擺在桌上。其實這雙手已不能算是一雙手。他左手已只剩下一根拇指。其餘的手指已連一點痕跡都不存在——那一刀幾乎連他的掌心都一起斷去。但他還是將這雙手擺在桌上,並沒有藏起來。因為這並不是羞恥,而是光榮。這正是他身經百戰的光榮痕跡! 他臉上每一條皺紋,也彷彿都在刻畫著他這一生所經歷的危險和艱苦,彷彿正在告訴別人,無論什麼事都休想將他擊倒!甚至連令他彎腰都休想!但他的一雙眸子,都是平和的,並沒有帶著逼人的鋒芒。 是不是因為那漫長艱苦的歲月,已將他的鋒芒消磨?還是因為他早已學會在人面前將鋒芒藏起?現在,他正凝視著葉開。他目光在每個人面前都停留了很久,最後才凝視著葉開。 他用眼睛的時候,遠比用舌頭的時候多。因為他也懂得,多看可以使人增加智慧,多說卻只能使人增加災禍。 萬馬堂主忽然笑了笑,道:「閣下身上從來不帶刀劍?」 葉開道:「因為我不需要。」 萬馬堂主慢慢地點了點頭,道:「不錯,真正的勇氣,並不是從刀劍上得來的!」 慕容明珠突然冷笑,道:「一個人若不帶刀劍,也並不能證明他就有勇氣!」 萬馬堂主又笑了笑,淡淡道:「勇氣這種東西很奇怪,你非但看不到,感覺不到,也根本沒有法子證明的,所以——」他目光凝注著葉開,慢慢接道:「一個真正有勇氣的人,有時在別人眼中看來,反而像是個懦夫。」 葉開拊掌道:「有道理——我就認得這麼樣的一個人。」 萬馬堂主立刻追問,道:「這人是誰?」 葉開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著剛從屏風後走出來的一個人。他笑得很神秘,很奇特。 萬馬堂主順著他目光看過去,就也立刻看到了傅紅雪。 傅紅雪的臉色在燈光下看來更蒼白,蒼白得幾乎已接近透明。但他的眸子卻是漆黑的,就像是這無邊無際的夜色一樣,也不知隱藏著多少危險,多少秘密。刀鞘也是漆黑的,沒有雕紋,沒有裝飾。他緊緊握著這柄刀,慢慢地轉過屏風,鼻尖上的汗珠還沒有乾透,就看到了大山般阻攔在他面前的公孫斷。 公孫斷正虎視眈眈,盯著他手裡的刀。傅紅雪也在看著自己手裡的刀,除了這柄刀外,他彷彿從未向任何人、任何東西多看一眼。公孫斷沉聲道:「沒有人能帶劍入萬馬堂,也沒有人能帶刀!」 傅紅雪沉默著,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從沒有人?」 公孫斷道:「沒有。」 傅紅雪慢慢地點了點頭,目光已從他自己手裡的刀,移向公孫斷腰帶上斜插著的那柄彎刀,淡淡道:「你呢?你不是人?」 公孫斷臉色變了。 慕容明珠忽然大笑,仰面笑道:「好,問得好!」 公孫斷手握著金杯,杯中酒漸漸溢出,流在他黝黑堅硬如鋼的手掌上。金杯已被他鐵掌捏扁。突然間,金杯飛起,銀光一閃。扭曲變形的金杯,「叮、叮、叮」,落在腳下,酒杯被這一刀削成三截。彎刀仍如亮銀般閃著光。 慕容明珠的大笑似也被這一刀砍斷。偌大的廳堂中,死寂無聲。 公孫斷鐵掌輕撫著刀鋒,虎視眈眈,盯著傅紅雪,一字字道:「你若有這樣的刀,也可帶進來。」 傅紅雪道:「我沒有。」 公孫斷冷笑道:「你這柄是什麼刀?」 傅紅雪道:「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柄刀不是用來砍酒杯的。」他要抬起頭,才能看見公孫斷那粗糙堅毅、如岩石彫成的臉。現在他已抬起頭,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就轉過身,目光中充滿了輕蔑與不屑,左腳先邁一步,右腳跟著慢慢地拖過去。 公孫斷突然大喝:「你要走?」 傅紅雪頭也不回,淡淡道:「我也不是來看人砍酒杯的。」 公孫斷厲聲道:「你既然來了,就得留下你的刀;要走,也得留下刀來才能走!」 傅紅雪停下腳步,還未乾透的衣衫下,突然有一條條肌肉凸起。過了很久,他才慢慢地問道:「這話是誰說的?」 公孫斷道:「我這柄刀!」傅紅雪道:「我這柄刀說的卻不一樣。」 公孫斷衣衫下的肌肉也已繃緊,厲聲道:「它說的是什麼?」 傅紅雪一字字道:「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公孫斷道:「我若一定要留下你的刀又如何?」 傅紅雪道:「刀在這裡,人也在這裡!」 公孫斷喝道:「好,很好!」喝聲中,刀光又已如銀虹般飛出,急削傅紅雪握刀的手。 傅紅雪的人未轉身,刀未出鞘,手也沒有動。眼見這一刀已將削斷他的手腕,突聽一人大喝:「住手!」刀光立刻硬生生頓住,刀鋒距離傅紅雪的手腕已不及五寸。他的手仍然穩如岩石,紋風不動。 公孫斷盯著他的這隻手,額上粒粒汗珠沁出,如黃豆般滾落。他的刀揮出時,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叫他住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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