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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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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開道:「其實你本該舒舒服服的坐在車廂裡的,又何苦如此?」 車伕怔了半晌,突然摘下頭上的斗笠,仰面大笑,道:「好。果然是好眼力,佩服佩服。」 葉開道:「閣下能在半途停車的那一瞬間,自車底鑽出,點住那車伕的穴道,拋入路旁荒草中,再換過他的衣服,身手之快,做事之周到,當真不愧『細若游絲,快如閃電』這八個字。」 這車伕又怔了怔,道:「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葉開笑道:「江湖中除了飛天蜘蛛外,誰能有這樣的身手?」 飛天蜘蛛大笑,隨手甩脫了身上的白衣,露出了一身黑色的勁裝,走過去向雲在天長長一揖,道:「在下一時遊戲,雲場主千萬恕罪。」 雲在天微笑道:「閣下能來,已是賞光,請。」 這時已有人扶著樂樂山下了車。雲在天含笑揖客,當先帶路,穿過一片很廣大的院子。 前面兩扇白木板的木門,本來是關著的,突然「呀」的一聲開了。燈光從屋裡照出來,一個人當門而立。門本來已經很高大,但這人站在門口,卻幾乎將整個門都擋住。葉開本不算矮,但也得抬起頭,才能看到這人的面目。 這人滿臉虯髯,一身白衣,腰裡繫著一尺寬的牛皮帶,皮帶上斜插著把銀鞘烏柄的奇形彎刀,手裡還端著杯酒。酒杯在他手裡,看來並不太大,但別的人用兩隻手也未必能捧得住。 雲在天搶先走過去,陪笑道:「三老闆呢?」 虯髯巨漢道:「在等著,客人們全來了麼?」無論誰第一次聽他開口說話,都難免要被嚇一跳,他第一個字說出來時,就宛如半空中打下的旱雷,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雲在天道:「客人已來了三位。」 虯髯巨漢濃眉挑起,厲聲道:「還有三個呢?」 雲在天道:「祇怕也快來了。」 虯髯巨漢點點頭,道:「我叫公孫斷,我是個粗人,三位請進。」 他說話也像是「斷」的,上一句和下一句,往往全無關係,根本聯不到一起。 門後面是個極大的白木屏風,幾乎有兩丈多高,上面既沒有圖畫,也沒有字,但卻洗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葉開他們剛剛走進門,突聽一陣馬蹄急響,九匹馬自夜色中急馳而來。到了柵欄外,馬上人一偏腿,人已下了馬鞍,馬也停下,非但人馬的動作全部整齊劃一,連裝束打扮,也完全一模一樣。 九個人都是束金冠,紫羅衫,腰懸著長劍,劍鞘上的寶石閃閃生光;只不過其中一個人腰上還束著紫金帶,劍穗上懸著龍眼般大的一粒夜明珠。九個人都是很英俊的少年,這人更是長身玉立,神采飛揚,在另外八個人的蜂擁中,昂然直入,微笑著道:「在下來遲一步,抱歉,抱歉。」他嘴裡雖然說抱歉,但滿面傲氣,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他連半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 九個人穿過院子,昂然來到那白木大門口。 公孫斷突然大聲道:「誰是慕容明珠?」 那紫袍金帶的貴公子,雙眼微微上翻,冷冷道:「就是我。」 公孫斷厲聲道:「三老闆請的只是你一個人,叫你的跟班返下去。」 慕容明珠臉色變了變,道:「他們不能進去?」 公孫斷道:「不能!」 跟在慕容明珠左右的一個紫衫少年,手握劍柄,似要拔劍。突見銀光一閃,他的劍還未拔出,已被公孫斷的彎刀連鞘削斷,斷成兩截。公孫斷的刀又入鞘,說道:「誰敢在萬馬堂拔劍,這柄劍就是他的榜樣。」 慕容明珠臉上陣青陣白,突然反手一掌摑在身旁那少年臉上,怒道:「誰叫你拔劍?還不給我快滾到外面去。」 這紫衫少年氣都不敢吭,垂著頭退下。葉開覺得很好笑。他認得這少年正是昨天晚上,逼他喝酒的那個人。這少年好像隨時隨地都想拔劍,只可惜他的劍總是還未拔出來,就已被人折斷。 轉過屏風,就是一間大廳。無論誰第一眼看到這大廳,都難免要吃一驚。大廳雖然只不過有十來丈寬,簡直長得令人無法想像。一個人若要從門口走到另一端去,說不定要走上一兩千步。 大廳左邊的牆上,畫著的是萬馬奔騰,有的引頸長嘶,有的飛鬃揚蹄,每匹馬的神態都不同,每匹馬都表現得栩栩如生,神駿無比。 另一邊粉牆上,只寫著三個比人還高的大字「萬馬堂」,墨漬淋漓,龍飛鳳舞。 大廳中央,只擺著張白木長桌,長得簡直像街道一樣,可以容人在桌上馳馬。桌子兩旁,至少有三百張白木椅。你若未到過萬馬堂,你永遠無法想像世上會有這麼長的桌子,這麼大的廳堂! 廳堂裡既沒有精緻的擺設,也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卻顯得說不出的莊嚴、肅穆、高貴、博大。無論誰走到這裡,心情都會不由自主的覺得嚴肅沉重起來。 長桌的盡頭處,一張寬大的交椅上,坐著一個白衣人。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誰也看不太清楚,只看見他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裡。就算屋子裡沒有別人的時候,他還是坐得規規矩矩,椅子後雖然有靠背,他腰幹還是挺得筆直筆直。他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那裡,距離每個人都那麼遙遠。 葉開雖然看不見他的面貌神情,卻已看出他的孤獨和寂寞。他彷彿已將自己完全隔絕紅塵外,沒有歡樂,沒有享受。沒有朋友。難道這就是英雄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似在沉思,卻也不知是在回憶昔日的艱辛百戰,還是在感慨人生的寂寞愁苦?這麼多人走了進來,他竟似完全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這就是關東萬馬堂的主人?現在他雖已百戰成功,卻無法戰勝內心的衝突和矛盾。所以他縱然已擁有一切,卻還是得不到自己的安寧和平靜! 雲在天大步走了過去,腳步雖大,卻走得很輕,輕輕地走到他身旁,彎下腰,輕輕地說了兩句話。他這才好像突然自夢中驚醒;立刻長身而起,抱拳道:「各位請,請坐。」 慕容明珠手撫劍柄,當先走了過去。公孫斷卻又一橫身,擋住了他的去路。 慕容明珠臉色微變,沉聲說道:「閣下又有何見教?」 公孫斷什麼話都不說,只是虎視眈眈,盯著他腰懸的劍。 幕容明珠變色道:「你莫非要解下這柄劍?」 公孫斷冷然慢慢地點了點頭,一字字道:「沒有人能帶劍入萬馬堂!」 慕容明珠臉上陣青陣白,汗珠已開始一粒粒從他蒼白挺直的鼻樑上冒出來,握著劍的手,青筋已一根根暴起。公孫斷還是冷冷地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就像是一座山。慕容明珠的手卻已開始顫抖,似乎也已忍不住要拔劍。就在這時,忽然有只乾燥穩定的手伸過來,輕輕按住了他的手。慕容明珠霍然轉身,就看到了葉開那彷彿永遠帶著微笑的臉。葉開微笑著,悠然道:「閣下難道一定要在手裡握著劍的時候才有膽量入萬馬堂?」 「噹」的一響,劍已在桌上。 一盞天燈,慢慢地昇起,昇起在十丈高的旗桿上。雪白的燈籠上,五個鮮紅的大字:「關東萬馬堂。」紫衫少年們斜倚著柵欄,昂起頭,看著這盞燈籠昇起。 有的人已忍不住冷笑:「關東萬馬堂,哼,好大的氣派。」 只聽一人淡淡道:「這不是氣派,只不過是種訊號而已。」旗桿下本來沒有人的,這人也不知什麼時候,忽然已在旗桿下,一身白衣如雪。他說話的聲音很慢,態度安詳而沉穩。他身上並沒有佩劍。但他卻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幾位劍客之一,「一劍飛花」花滿天。 紫衫少年倒顯然並不知道他是誰,又有人問道:「訊號?什麼訊號?」 花滿天緩緩道:「這盞燈只不過要告訴過路的江湖豪傑,萬馬堂內此刻正有要事相商,除了萬馬堂主請的客人之外,別的人無論有什麼事,最好都等到明天再來。」 忽然又有人冷笑:「若有人一定要在今天晚上來呢?」 花滿天靜靜地看著他,突然一伸手,拔出了腰懸的劍。他們的距離本來很遠,但花滿天一伸手,就已拔出了他的劍,隨手一抖,一柄百煉金鋼的長劍忽然間就已斷成了七八截。 這少年眼睛發直,再也說不出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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