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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這四個人都穿著顏色極鮮明的杏黃色長衫,其中一個濃眉大眼,一個鷹鼻如勾,正是今天早上向他打聽消息的那兩人。

  他們雖已到了門口,卻沒有走進來,只是垂手站在那邊,也沒有說話,看來一點也不可怕。

  孫駝子實在想不通方才還盛氣凌人的六個人,怎會對他們如此害怕,看這六人的表情,這四個黃衫人簡直不是人,是鬼。

  他們有些羨慕那「酒鬼」了,什麼也沒有瞧見,什麼也沒有聽見,自然什麼都用不著害怕。

  奇怪的是,那祖孫兩人一個已快老掉了牙,一個嬌滴滴的彷彿被風一吹就要倒。

  但兩人此刻居然很沉得住氣,並沒有露出什麼害怕的樣子來,那老頭子居然還能喝得下酒。

  再看門口那四個黃衫人,已閃身讓出了一條路。

  一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人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進來。

  這少年身上穿的也是杏黃色的長衫,長得很秀氣,態度也很斯文,他和另外四人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黃衫上還鑲著金邊。

  他長得雖秀氣,面上卻是冷冰冰的,全無絲毫表情,走到屋子裏,四下打量了一眼,眼睛盯在那青面瘦長漢子身上。

  青面漢子自己喝著酒,也不理他。

  黃衫少年嘴角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慢慢地轉過來,冰冷的目光在楊承祖等六人身上一掃。

  這六人看來個個都比他兇狠些,但被他目光這一掃,六人似乎連腿都軟了,連坐都坐不穩。

  黃衫少年慢慢地走了過去,自懷中取出六枚黃銅鑄成的銅錢,在六個人的頭上各放了一枚。

  六個人竟似乎都變成了木頭人,眼睜睜地瞧著這人將東西隨隨便便地擺在自己頭上,連個屁都不敢放。

  黃衫少年還剩下幾個銅錢,拿在手裏「叮叮噹噹」地搖著,緩緩走到那老人和辮子姑娘的桌前。

  老頭子抬起頭瞧了他一眼,笑道:「朋友若是想喝酒,就坐下來喝兩杯吧,我請你。」

  他似已有些醉了,嘴角就好像含著個雞蛋似的,舌頭也比平時大了三倍,說的話簡直沒人能聽得清。

  黃衫少年沉著臉,冷冷地瞧著他,突伸手在桌上一拍,擺在老頭子面前的一碟花生米就突然全部從碟子裏跳了起來,暴雨般向老頭子臉上打了過去。

  那老頭子也不知是看呆了,還是嚇呆了,連閃避都忘了閃避,幾十粒花生米眼看已快打在他臉上。

  黃衫少年長袖突然又一捲,將花生米全都捲入袖中,他袍袖再一抖,花生米就又一連串落回碟子。

  老頭子眼睛發直,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那辮子姑娘卻已拍手嬌笑起來,笑道:「這把戲真好看極了,想不到你原來是個變戲法的,你再變幾手給我們瞧瞧好不好?我一定要爺爺請你喝酒。」

  黃衫少年露了極精純的內家掌力,又露了手極高妙的接暗器功夫,誰知卻遇著個不識貨的買主,居然將他看成變戲法的。

  但這黃衫少年卻一點也沒有生氣,上上下下打量了辮子姑娘幾眼,目中似乎帶著些笑意,慢慢地走了開去。

  辮子姑娘著急道:「你的戲法為什麼不變了?我還想看哩。」

  那青面瘦長漢子突然冷笑了一聲,道:「這種戲法還是少看些為妙。」

  辮子姑娘眨著眼睛,道:「為什麼?」

  青面漢子冷冷道:「你們若是會武功,他方才那兩手戲法祇怕已將你們變死了。」

  辮子姑娘偷偷瞟了黃衫少年一眼,似乎有些不信,卻已不敢再問了。

  黃衫少年根本就沒有理會那青面漢子在說什麼,慢慢地走到那「酒鬼」的桌子前,「叮叮噹噹」地搖著手裏的銅錢。

  那「酒鬼」早已人事不知,伏在桌上睡得好像死人一樣。

  黃衫少年冷笑著,一把拎起他的頭髮,將他整個人都拎了起來,仔細看了兩眼,手才放鬆。

  他的手一鬆,這「酒鬼」就「砰」的又跌回桌子上,還是人事不知,又呼呼大睡了起來。

  青面漢子冷冷道:「一醉解千愁,這話倒真不錯,喝醉了的人確實比清醒的佔便宜。」

  黃衫少年還是不睬他,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了出去。

  奇怪的是,胡非、段開山、楊承祖、胡媚、韓斑、韓明,這六人也立刻一連串跟了出去,就好像有條繩子牽著似的。

  這六人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腳下雖在一步步往前走,上半身卻連動也不敢動,生怕頭上的銅錢會掉下來。

  看他們這種誠惶誠恐,小心翼翼的樣子,彷彿只要頭上的銅錢一跌落,就立刻要有大禍臨頭了。

  孫駝子活了幾十年,倒真還未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以前曾經聽人說過,深山大澤中往往會出現山魅怪客,最喜吃猴腦,高興時就將全山的猴子全召來,看到中意的就放塊石頭在它腦袋上,被看中的猴子,絕不敢反抗,也絕不敢逃走,只是頂著那塊石頭,等死。

  孫駝子以前總認為這祗不過是齊東野語,不足為信,但現在看到段開山這些人的模樣,竟真的和那些猴子差不多。

  以他們六人的武功,無論遇見什麼人,至少也可以拼一拼,為何一見到這黃衫少年就好像老鼠遇見了貓。

  孫駝子實在不明白。

  他也並不想去弄明白,活到他這麼大年紀的人,就知道有些事還是糊塗些好,太明白了反而煩惱。

  好久沒有下雨了,弄堂裏的風沙很大。

  另四個黃衫人不知何時已在地上畫了幾十個圓圈,每個圓圈都只不過裝湯的海碗那麼大。

  段開山等六人走出來,也不等別人吩咐,就站到這些圓圈去了,一個人站一個圓圈,恰好能將腳擺在圓圈裏。

  六個人立刻又像是變成了六塊木頭。

  黃衫少年又揹負著雙手,慢慢的走回小店,在段開山他們方才坐過的那張桌子旁坐下。

  他臉上始終冷冰冰的,到現在為止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過了約摸兩盞茶的時候,又有個黃衫人走入了弄堂。

  這人年齡比較大些,耳朵被人削掉了一個,眼睛也瞎了一隻,剩下的一隻獨眼中,閃閃的發著兇光。

  他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著七八個人,有老有少,有高有矮。

  看他們的裝束打扮,顯然並不是沒名沒姓的人,但現在也和段開山他們一樣,一個個都哭喪著臉,直著脖子,小心翼翼地跟在那獨眼人身後,走到小店前,就乖乖地站在圓圈裏。

  其中有個人黝黑瘦削,滿面都是精悍之色。

  段開山等六人看到他,都顯得很詫異,似乎在奇怪:「怎麼他也來了?」

  獨眼人目光在段開山等六人面上一掃,嘴角帶著冷笑,也揹負著雙手,慢慢地走入了小店,在黃衫少年對面坐下。

  兩人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誰也沒有說話。

  又過了盞茶時候,弄堂裏又有個黃衫人走了進來。

  這人看來顯得更蒼老,鬚髮俱已花白,身上穿的杏黃色長衫上也鑲著金邊,身後也一連串跟著十來個人。

  遠遠看來,他長得也沒有什麼異樣,但走到近前,才發現這人的臉色竟是綠的,襯著他花白的頭髮,更顯得詭異可怕。

  他不但臉是綠的,手也是綠的。

  站在小店外的人一看這綠面白髮的黃衫客,就好像看到了鬼似的,都不覺倒抽了口涼氣,有的人甚至已在發抖。

  還不到半個時辰,弄堂裏地上畫的幾十個圓圈都已站滿了人,每個人都屏息靜氣,噤若寒蟬,既不敢動,也不敢說話。

  穿金邊黃衫的人已到了四個,最後一個是個鬚髮皆白的老人,身形已佝僂,步履已蹣跚,看來比那說故事的老頭子還要大幾歲,簡直老得連路都走不動了,但帶來的人卻偏偏最多。

  這四個人各據桌子的一方,一走進來就靜靜地坐在那裏,誰也不開口,四個人彷彿都是啞吧。

  外面站在圈子裏的一群人,嘴更好像全都被縫起來了,裏裏外外除了呼吸聲外,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這小店簡直就變得像座墳墓,連孫駝子都已受不了!那祖孫兩人和青面漢子卻偏偏還是不肯走。

  他們難道還在等著看把戲。

  這簡直是要命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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