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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她只希望自己還是沒有聽懂,只恨楊凡為什麼要解釋如此清楚。

  「這豬八戒想必也不是個好東西,說不定也做過別人的一夜新郎。」

  這豬八戒是不是好人,其實跟她一點關係都沒有,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一想到這裡,她忽然就生起氣來,嘴撅得簡直可以掛個酒瓶子。

  「這張好兒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究竟好在什麼地方?」

  她又覺得好奇。

  千呼萬喚始出來,姍姍來遲了的張好兒總算還是來了。

  一輛四匹馬拉著的車,已在門外停下。

  剛走進雅座的幾個人,立刻又衝了出來。

  掌櫃的和夥計早都已彎著腰,恭恭敬敬地等在門口,腰雖然彎得很低,眼角卻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

  最規矩的男人遇到最不規矩的女人時,也會忍不住要去偷偷去瞧兩眼的。

  過了很久,車門才打開,又過了很久,車門裡才露出一雙腳來。

  一雙纖纖瘦瘦的腳,穿著雙軟緞子的繡花鞋,居然沒穿襪子。

  只看到這雙腳,男人的三魂六魄已經飛走一大半。

  腳剛沾著地,又馬上縮回。

  立刻有人在車門前鋪起了一條鮮紅的地氈。跟著馬車來的,除了那兩個孩子外,好像還有七八個人。

  但這些人是男是女,長得是什麼樣子?誰也沒有看見。

  每個人的眼睛都已盯在這雙腳上。

  腳總算下了地,這雙腳旁邊,還有兩雙腳。

  兩個花不溜丟的小姑娘,扶著張好兒走下了馬車,慢慢地走了進來。

  一手捧著心,一手輕扶著小姑娘的肩,兩條柳眉輕輕地皺著,櫻桃小嘴裡帶著一聲聲嬌喘。

  「張好兒果然好得很。」

  她究竟好在哪裡呢?誰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這樣的一定是好的,沒有理由不好,非好不可。

  她的確很漂亮,風姿也的確很優美。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越看越覺得她不像是個真人。

  她的臉雖漂亮,卻像是畫上去的,她風姿雖優美,卻像是在演戲。

  她扮的也許是西施,但田思思卻覺得她像是個東施。

  布袋戲裡的東施。

  她這人簡直就像是個假人。

  奇怪的是,屋子裡的男人眼睛卻都已看得發直,就連那豬八戒那雙又細又長的眼睛,都好像也變得有點色迷迷的。

  田思思真想把這雙眼睛挖出來。

  張好兒走起路來也很特別,就好像生怕踩死螞蟻似的,足足走了兩三盞茶工夫,才從門口走到掌櫃的為她擺好的座位前。

  等她坐下時,每個人都忍不住長長吐出口氣,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因為她扭得那麼厲害,叫人忍不住為她提心吊膽,生怕她還沒有走到時腰已扭斷,骨頭就已扭散。

  張好兒的眼睛卻好像是長在頭頂上的,根本沒有向這些人瞧過一眼。

  她剛坐下,四盆熱菜就端上了桌子。

  這桌酒席原來她一個人吃。

  可是她只不過用筷子,將菜撥了撥,就又將筷子放下,就好像發現菜裡面有個綠頭蒼蠅似的。

  每樣菜都原封不動地端下去,好像每樣菜裡面都有個蒼蠅。

  到最後她只吃了一小碗稀飯,幾根醬菜。

  醬菜還是她自己帶來的。

  「既然不吃,為什麼叫這麼大一桌菜呢?」

  「我們姑娘叫菜只不過是叫來看看的。」

  這就是派頭。

  男人們簡直快瘋了。

  女人喜歡有派頭的男人,男人又何嘗不喜歡有派頭的女人?

  「能跟派頭這麼大的女人好一好,這輩子也算沒有白活了。」

  牛大爺只覺心裡癢癢的,忍不住跨大步走了過去,用最有豪氣的姿勢抱了抱拳,笑著道:「可是張姑娘?」

  張好兒連眼皮都沒有抬,淡淡道:「我是姓張。」

  牛大爺道:「我姓牛。」

  張好兒道:「原來是牛大爺,請坐。」

  她說話也像是假的——就像是在唱歌。

  牛大爺的三魂六魄已全都飛得乾乾淨淨,正想坐下去。

  張好兒忽又道:「牛大爺,你認得我嗎?」

  牛大爺怔了怔,笑道:「今日才有緣相見,總算還不遲。」

  張好兒道:「這麼樣說來,你並不認得我。」

  牛大爺只好點點頭。

  張好兒道:「我好像也不認得你。」

  牛大爺只好又點點頭。

  張好兒道:「你既不認得我,我也不認得你,你怎麼能坐下來呢?」

  牛大爺的臉已發紅,勉強笑道:「是你自己叫我坐下來的。」

  張好兒淡淡道:「那只不過是句客套話而已,何況……」

  她忽然笑了笑,道:「我若叫牛大爺跪下來,牛大爺也會跪下來嗎?」

  牛大爺的臉已紅得像茄子,脾氣卻偏偏發不出來。

  派頭這麼大的女人居然對你笑了笑,你怎麼還能發脾氣?

  看那牛大爺像是條笨牛般怔在那裡,歐陽美的眼睛已亮了,把手裡的折扇搖了搖,人也跟著搖了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全身的骨頭好像已變得沒有四兩重。

  牛大爺瞪著他,要看看他說什麼。

  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掏出一大錠黃澄澄的金子,擺在桌上。

  歐陽美活了五六十年,總算不是白活的。

  他已懂得在這種女人面前,根本就不必說話。

  他已懂得用金子來說話。

  金子有時也能說話的,而且比世上所有的花言巧語都更能打動女人的心,尤其在這種女人面前,也只有金子說的話她才聽得進。

  他用手指在金子上輕輕彈了彈,張好兒的眼波果然瞟了過來。

  歐陽美笑了,對自己的選擇很得意。

  他選的果然是最正確的一種法子。

  誰知張好兒只瞧了一眼,就又昂起了頭。

  歐陽美道:「這錠金子說的話,張姑娘難道沒有聽見麼?」

  張好兒道:「它在說什麼?」

  歐陽美搖著折扇,笑道:「它在說,只要張姑娘點點頭,它就是張姑娘的了。」

  張好兒眨眨眼,道:「它真的在說話?我怎麼沒聽見呢?」

  歐陽美怔了怔,又笑道:「也許它說話的聲音還嫌太輕了些。」

  世上若還有比一錠金子說的話聲音更大的,那就是兩錠金子。

  歐陽美又掏出錠金子放在桌上,用手指彈了彈,笑道:「現在張姑娘總該聽見了吧?」

  張好兒道:「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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