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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老頭子想了想,慨然道:「好,就這麼辦,姑娘既是落難的人,這趟車錢我非但不要,到了地頭我還可以送姑娘點盤纏。」

  田思思已感激得說不出話來。

  這世上畢竟還是有好人的,她畢竟還是遇到了一個。

  車子走了很久,搖搖晃晃的,老頭子還在低低地哼著小調。

  田思思朦朦朧朧的,已經快睡著了,她夢中彷彿又回到很小很小的時候,還躺在搖籃裡,她的奶媽正在搖籃旁哼著催眠曲。

  這夢多美、多甜。

  只可惜無論多甜美的夢,也總有覺醒的時候。

  田思思忽然被一陣爆竹聲驚醒,才發覺車馬早已停下。

  老頭子正在車門外瞧著她,看到她張開眼,才笑著道:「我親戚家已到了,姑娘下車吧。」

  田思思揉揉眼睛,從車門往外看過去。

  外面是棟不算太小的磚頭屋子,前面一大片曬穀場,四面都是麥子田,麥子長得正好,在陽光下燦爛著一片金黃。

  幾隻雞在曬穀場上又叫又跳,顯然是被剛才的爆竹聲嚇著了。

  屋子裡裡外外都貼著大紅的雙喜字,無論老的小的,每個人身上都穿著新衣服,透著一股喜氣。

  田思思心裡卻忽然泛起辛酸之意,她忽然覺得每個人都好像比她愉快得多,幸福得多。

  尤其是那新娘子,今天一定更是喜歡得連心花都開了。

  「我呢?我到什麼時候才有這一天?」

  田思思咬了咬嘴唇,跳下車,垂首道:「多謝老爺子,盤纏我是一定不敢要了,老爺子送我這一程,我……我已經感激不盡。」

  說到後來,她聲音已哽咽,幾乎連話都說不下去。

  老頭子瞧著她,臉上露出同情之色,道:「姑娘你想到哪裡去呢?」

  田思思頭垂得更低,道:「我……我有地方去,老爺子你不必替我擔心。」

  老頭子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我看這樣吧,姑娘若沒有什麼急事,不如就在這裡喝杯喜酒再走。」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旁邊就有人接著道:「是呀,姑娘既已到了這裡,不喝杯喜酒,就是看不起我們鄉下人了。」

  又有人笑道:「何況我們正愁客人太少,連兩桌都坐不滿,姑娘若是肯賞光,那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快請進來吧。」

  田思思這才發現屋子裡已有很多人迎了出來,有兩個頭上載著金簪,腕上金鐲子「叮叮噹噹」在響著的婦人,已過來拉住了田思思的手。

  還有幾個梳著辮子的孩子,在後面推著,鄉下的熱腸和好客,已在這幾個人臉上表現了出來。

  田思思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溫暖之意,嘴裡雖還在說著「那怎麼好意思呢?」人已跟著他們走進了屋子。

  外面又是「乒乒乓乓」的一陣爆竹聲響起。

  一對龍鳳花燭燃著火焰活活潑潑的,就像是孩子們的笑臉。

  兩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子,已擺滿了一大碗一大碗的雞鴨魚肉,豐盛的食物,正象徵著人們的歡樂與高興。

  生命中畢竟也有許許多多愉快的事,一個人縱然遇著些不幸,過著些苦難,也值得去忍受的。

  只要他能忍受,就一定會得到報償。

  田思思忽然也覺得開心了起來,那些不幸的遭遇,彷彿已離她很遠。

  她被推上了左邊一張桌子主客的座位,那老頭子就坐在她身旁。

  這張桌子只坐了五個人,她這才發現來喝酒的客人果然不多,除了她之外,彼此好像都是很熟的親戚朋友。

  每個人都在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她,她又不免覺得有些不安,忍不住悄悄地向老頭子道:「我連一點禮都沒有送,怎麼好意思呢?」

  老頭子笑笑,道:「用不著,你用不著送禮。」

  田思思道:「為什麼我用不著送禮?」

  老頭子又笑笑,道:「這喜事本是臨時決定的,大家都沒有準備禮物。」

  田思思道:「臨時決定的?我聽說鄉下人成親大多要準備很久,為什麼……」

  老頭子打斷她的話,道:「普通人家成親當然要準備很久,但這門親事卻不同。」

  田思思道:「有什麼不同?」

  老頭子沉吟著道:「因為新郎倌和新娘子都有點特別。」

  田思思越聽越覺得有趣,忍不住又問道:「有什麼特別?他們究竟是老爺子你的什麼人?」

  老頭子笑道:「現在新郎倌就快出來了,你馬上就可以看到他。」

  田思思道:「新郎倌很快就會出來,那麼新娘子呢?」

  老頭子笑得好像有點神秘,道:「新娘子已經在這屋裡了。」

  田思思道:「在這屋裡?在哪裡?」

  她眼珠子四下轉動,只見屋裡除了她和這老頭子外,只不過還有六七個人。

  剛才拉她進來的那兩個婦人,就坐在她對面,望著她嘻嘻地笑,笑得連臉上的粉都快掉下來了,這兩人臉上擦的粉足有四五兩。

  越醜的人,粉擦得越多,看來這句話倒真是沒有說錯。

  田思思暗暗地笑,她越看越覺得這兩人醜,醜得要命,比較年輕的一個比老的更醜。

  田思思悄悄道:「難道對面的那位就是新娘子?」

  老頭子搖搖頭,也悄悄笑道:「那有這麼醜的新娘子。」

  田思思暗中替新郎倌鬆了口氣,無論誰娶著這麼樣一位新娘子,準是上輩子缺了大德。

  在她印象中,新娘子總是漂亮的,至少總該比別人漂亮些。

  但這屋子最漂亮的一個就是這婦人了,另外一個長得雖順眼些,但看年紀至少已經是好幾個孩子的媽了。

  田思思心裡嘀咕,嘴裡又忍不住道:「新娘子總不會是她吧。」

  老頭子笑道:「她已經可以做新娘子的祖奶奶了,怎麼會是她。」

  田思思道:「若不是她們,是誰呢?」

  她雖然不敢瞪著眼睛四下去找,但眼角早已偷偷地四面打量過一遍,這屋裡除了這兩個婦人外,好像全都是男的。

  她更奇怪,又道:「新娘子究竟在哪裡,我怎麼瞧不見?」

  老頭子笑道:「到時候她一定會讓你看見的,現在連新郎倌都不急,你急什麼?」

  田思思臉紅了紅。憋了半天,還是憋不住,又道:「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老頭子笑得更神秘,道:「當然漂亮,而且是這屋子裡最漂亮的一個。」

  他眼睛又在上下地打量著田思思。

  田思思臉更紅了,剛垂下頭,就看到一雙新粉底官靴的腳從裡面走出來,靴子上面,是一件大紅色的狀元袍。

  新郎倌終於出來了。

  這新郎倌又是個怎麼樣的人呢?是醜?還是俊?是年輕人?還是老頭子?

  田思思想抬頭去看看,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她到底還是個沒出嫁的大姑娘,而且和這家人又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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