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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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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鏗雖是連聲勸阻,但也無人去聽他的,雙方眼睛都紅了,也個個俱是劍拔弩張,眼看一觸即發。 忽然間,一條人影橫掠而來,一字字道:「你們要動手,就先殺了我。」竟是滿身吉服的新人水靈光。此刻她蒙面巾已去,面色蒼白得全無一絲血色,這異樣的蒼白,襯得她的美貌更加強烈而動人心魄。眾人也不知是被她這絕色的容貌所懾,還是為她那冷漠的語聲所動,竟不由自主,齊靜了下來。 水靈光目光移向朱藻,輕輕道:「你先坐下好麼?」輕柔的語聲中,也似有著一種不可抗拒的魔力,竟使得這絕世英雄朱藻,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 水靈光幽然一嘆,緩緩道:「紫心劍客盛存孝素來不是魯莽無禮之人,今日如此做法,其中必有原因,是麼?」 她那楚楚動人的風姿,悲怨悽楚的神情,溫柔悲哀的眼波,足以使百煉精鋼,化為繞指之柔。 盛存孝也不覺怒火頓消,仰天長嘆一聲,道:「不錯,在下如此做法,其中委實有著原因。」 水靈光道:「不知你可願說出來?」 盛存孝道:「在下……在下……」他神色間也滿含悲痛與為難,似是有著不能將那原因說出的苦衷,但又委實不能拒絕水靈光的請求。只見他面色忽青忽紫,終於頓了頓腳,黯然道:「這其中的秘密,在下說起實在傷心,但……」仰天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但在下若是不說,水姑娘與這位朱……朱大俠卻又勢必要抱恨終身。」 眾人悚然動容,雲鏗亦自變色道:「既是如此,兄台如肯說出,在下等感激不盡。」 盛存孝面色凝重,一字字緩緩道:「別人俱可與水姑娘成婚,但這位朱大俠卻是萬萬不能和她成婚的。」 朱藻忍不住大喝道:「胡說八道,為什麼?」 盛存孝忍下怒氣,緩緩道:「只因……只因……唉,在下未說出這原因之前,先得說個故事。」 水靈光道:「好,你說吧,我們都靜靜聽著你的。」 朱藻雙眉一挑,方待發話,但聽得水靈光這溫柔的語聲,只得忍住,別人更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 盛存孝垂首默然良久,似是在思量著該如何措詞,又似是這故事委實令他傷心,是以他一時竟不忍出口。過了約莫盞茶功夫,他方自黯然將這故事說了出來。 「昔日有個……有個『某人』,自幼酷好練武,但他只是個極為平凡之人,資質無超人之處,是以雖然晝夜苦練,武功進境卻仍不快。此人之母,望子成龍,卻一心將他兒子,當做絕世的天才,只望她兒子將來必能成為舉世的大劍客。某人既不忍令她母親失望,但自己卻又偏偏無法練成驚人的武功,其內心之痛苦,絕非他人所能體會。他在這痛苦的煎熬下,終有一日,竟將那江湖中無人敢練的『斷絕神功』開始練了起來。」 他方自說到這裡,眾人已情不白禁脫口驚呼出來:「斷絕神功?他……他好大的膽子,竟敢練那斷絕神功?」 要知在座俱是武林高手,人人都知道這「斷絕神功」的來歷,無論是誰,只要一練這「斷絕神功」,非但必將失卻養育子孫之能,而且一個練得不好,便將走火入魔,甚至因此喪生。 是以江湖中雖有不少人知道這「斷絕神功」的練法,卻無人願意犧牲一生之幸福去練它。 雲鏗黯然道:「慈母之愛,有時愛之反足害之,此人若非被他母親所逼,又怎會練這絕子絕孫的斷絕神功?」 易明顫聲道:「他如此犧牲,卻不知可練成了麼?」 盛存孝又自黯然半晌,才緩緩接著說了下去。 「此人實是天資愚魯,苦練三年,竟毫無所成,但……但卻已將他生育子孫之能白白斷送了。他母親也在無意間得知此事,悲痛驚惶之下,一面嚴禁愛子再練,一面立即忙著為他愛子成婚。」 易明失聲道:「這……這豈非苦了那女……」面頰一紅,頓住語聲,孫小嬌正聽得入神,此番竟未取笑於她。 盛存孝嘆道:「某人雖不肯以自己殘廢之身,來害別人大好女子之一生幸福,卻又不敢違抗母親之命。只因他母親終是抱著一線之希望,但……但某人成親之後,兩年毫無所出,他妻子卻日漸憔悴了。那時某人心中更是痛苦不堪,那知他母親對她愛子希望仍未斷絕,竟將這不能生育之責,怪在她媳婦身上。」 眾人又不禁失聲驚呼,易明目中竟已流出了眼淚,喃喃道:「好可憐的女孩子,竟遇著這樣悲慘的事。」 孫小嬌眼圈兒也紅了,一面揉著眼睛,一面恨聲道:「這本是男人的世界,受罪的都是咱們女人。」 錢大河道:「那……那也未必見得,有的女人……」 孫小嬌瞪了他一眼,嗔道:「誰要你說話的?……那女子後來怎樣?莫非被她婆婆休了麼?」 盛存孝滿面沉痛,黯然道:「他們乃是武林中素享盛名之世家,怎能隨便休妻,被江湖朋友恥笑。」 易明恨恨道:「她定是怕那媳婦將原因說出來,是以……」心念一轉,突然變色道:「在如此情況下,某人的母親,莫非……莫非竟將她媳婦殺了麼?」 盛存孝默然無語,神情更是悲痛,竟默認了。 易明「哇」的一聲,撲在孫小嬌身上,放聲痛哭起來。孫小嬌咬牙切齒,恨聲道:「她難道還要為她兒子再娶媳婦不成?」 盛存孝垂首道:「正是……」 孫小嬌駭然道:「她害了一個不夠,還要再害一個……她那兒子若是稍有良心,便不該再娶了。」 盛存孝一字字緩緩道:「但某人卻是個孝子,他母親莫說要他成婚,便是要他死,他也會立刻去死的。」 雲鏗嘆道:「這樣的孝順,豈非太過?」 盛存孝肅然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母親養育之恩,實如天高地厚,為人子者,怎忍違抗於她?」 朱藻早已聽得動容,此刻委實忍不住了,突然大聲道:「這豈是孝順,只不過是愚孝而已。愚忠愚孝,俱非我輩男兒漢的行徑,那……那某人只顧了他母親,便將別人家的好女子一個個害得那般模樣,這……這非但愚不可及,而且簡直……簡直有些混賬了。」他越說越是激憤,說到後來,竟破口大罵起來。 水靈光悲戚道:「此人的孝心,雖然有些……有些太過,但如此純孝的人,我卻佩服得很。」 盛存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朱藻卻不禁更是怒形於色,不知水靈光為何總是幫著盛存孝說話。他自然再也想不到水靈光與盛存孝之間的關係竟是那般複雜——水靈光的母親,便是盛存孝的妻子。水靈光雖然怨怪盛存孝害了她母親一生,但卻又不禁對他抱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親切之心。此等,心情之微妙與複雜,自也非別人所能瞭解——其實在座之中關係微妙複雜的,又何止水靈光與盛存孝兩人而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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