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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他無意中遇著此人,心中雖是又驚又喜,但見到此人竟落得如此模樣,卻又不禁感慨叢生,泫然欲淚。那人卻是滿心焦急,厲聲道:「快說,他可是來了?」

  鐵中棠嘆道:「他雖未來,卻時時刻刻在想念著你老人家,只是……只是不知道你老人家的去處。」

  那人身子又一震,道:「你……你怎知他在想念著我?」

  鐵中棠黯然一笑,突然抓開鐵板,縱身躍了下去。

  那人厲聲道:「你要做什麼?」

  話猶未了,鐵中棠竟已恭恭敬敬,跪倒在他面前,垂首道:「小侄鐵中棠,叩問你老人家福安。」

  那人雙目圓睜,神情更是驚詫,厲聲道:「你究竟是誰?你可知我又是誰?為何要向我跪拜?」

  鐵中棠道:「小侄乃是朱藻大哥之結義兄弟,見了你老人家,自當跪拜。」突覺肩頭一陣劇疼,已被那人一把抓住,鐵中棠只覺這隻手掌,猶如鋼鐵一般,勁力之強,竟是自己生平未遇。

  何況武功練到鐵中棠這種地步,對任何人之出手,已都有種本能之反應,無論是誰,都難將他抓住。但此人卻能無影無蹤般伸出手來,直到抓住鐵中棠後,鐵中棠方始覺察,這出手之快,又是何等驚人。

  鐵中棠雖是銅筋鐵骨,此刻竟似也有些受不了此人一抓之力,但他卻仍咬牙忍住,決不皺一皺眉頭。那人手掌不放,目光灼灼,凝注著鐵中棠。

  鐵中棠也抬起頭來,回望著他。只見他身上一件寬袍,已是千縫百補,滿頭長髮披散,雙目雖仍灼灼有光,看來卻仍是潦倒已極。尤其是那副鎖在他身上的巨大的鐵鏈鐐銬,更令鐵中棠滿心感慨,既是憐憫,又覺悲痛。

  那人緩緩道:「你已知道我是誰了?」

  鐵中棠道:「小侄已知道你老人家是誰了。」

  那人喃喃道:「不錯,不錯,倒也可配作朱藻的兄弟。」突然鬆開手掌,竟自仰天大笑道:「你既已知道我老人家是誰,便該稱我一聲老伯才是。」

  鐵中棠這才完全確定自己猜的果然不錯,這個赫然滿身鐐銬,幾乎連手足都難動彈的老人,正是名動天下,無人能與之抗衡之「夜帝」!剎時間,鐵中棠更是驚喜交集,伏地再拜,恭聲道:「老伯……」

  ***

  夜帝哈哈笑道:「藻兒為人一向目中無人,能與他結拜兄弟的,老夫早已知道不會錯了。」

  鐵中棠道:「多謝老伯誇獎。」

  夜帝道:「你一時便能猜出我是誰來,倒也不奇,不想你竟能受得了我那一抓之力,面不改色,端的有幾根硬骨頭。」

  鐵中棠見他落到如此地步,心胸仍如此開朗,若非人中之傑,焉能如此,心下不禁更是佩服。

  夜帝道:「想不到藻兒竟還記著我!他可好麼?我那住處,如今想必已被他整治得更是寬敞了。」

  鐵中棠心頭一陣黯然,過了半晌,方自勉強忍住悲痛,垂首道:「不知老伯已有多久未曾回家了?」

  夜帝道:「誰耐煩去記那日子,只怕有十來年了吧!」

  鐵中棠暗嘆忖道:「別人若是過他這種日子,定是度日如年,連多少天都記得清清楚楚,而他竟連多少年都記不得了,這又是何等胸襟!」口中黯然道:「滄海桑田,這十餘年來,世間變化已有不少……」

  夜帝笑道:「但我那住處遠離紅塵,想必不致有……」

  鐵中棠嘆道:「那……那地方……已……」他實是不忍將夜帝地方已被焚毀之事說出口來。

  夜帝變色道:「已怎樣了?」

  鐵中棠卻也終是不敢隱瞞,垂首道:「已……已被焚毀了。」他生怕這老人家聽得這驚人之變故,太過悲痛,竟是深垂著頭,再也不敢仰首去望一眼。

  那知夜帝又自仰天笑道:「燒了麼……燒了也好,遠在十餘年前,老夫便想將它燒了的。」

  鐵中棠道:「為……為何……」

  夜帝笑道:「你既與朱家人結為兄弟,便該知道我朱家人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享受,卻不能吃苦的。」

  鐵中棠道:「是……」

  夜帝道:「但無論任何享受,都定必要奮鬥才能得來。你若喜歡比別人享受得好,你能力就必須比別人高些。」

  鐵中棠肅然道:「此點小侄定必永記在心。」

  夜帝笑道:「我相信藻兒之能,無論環境多麼惡劣,他也必能改造,是以我對他一向放心得很,只是……」笑容突然消失,嘆道:「只是不知他的娘如今怎樣了?」

  鐵中棠心頭一顫,頭垂得更低。

  夜帝嘆道:「她委實太過好強,一心想要勝過我,但像她那樣去練武功,卻太苦了,不知她那痛苦已結束了麼?」

  鐵中棠不敢抬頭,道:「她老人家痛苦已結束了……」

  夜帝開顏笑道:「好極好極,她也該享享福了。」

  鐵中棠只覺心頭一陣劇痛,更是不敢抬頭。

  ***

  夜帝道:「裡面有些好酒好菜,你既來了,便該陪我談談,莫急著要走,知道麼,快進去痛飲幾杯。」

  鐵中棠又驚又奇,幾乎奇怪得說不出話來,呆子半晌,方自訥訥道:「老……老伯還要進去麼?」

  夜帝道:「自然要進去的。」

  鐵中棠道:「小侄既已將秘門打開,老伯為何還不走?不如待小侄先將老伯身上的……的東西弄去……」

  夜帝道:「原來你要救我出去。」

  鐵中棠道:「小侄……小侄是……」

  夜帝又仰天笑道:「我若要走,早就走了,還用得著等你來麼?孩子,你未免太小瞧了你朱老伯了。」

  鐵中棠道:「老……老伯為……為何不走?」

  夜帝笑道:「這其中有道理,你慢慢便會知道了。」拉起鐵中棠,轉身向那曲折的巖洞裡走去。

  鐵中棠又驚又嘆,忖道:「這老人當真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到如此年紀,還是如此倔強,到如此地步,還是決不肯接受任何人絲毫幫助,看來只有慢慢設法勸他,他才會走的了。」但他怎敢將這番話說出口來,只得相隨而行。

  只見這山巖下的秘洞,竟是曲折深邃,有如諸葛武侯之八卦陣一般,幽秘繁複處尤有過之。兩人走了半晌,鐵中棠更是發覺自己若非有老人領路,便再也休想自這曲折的道路間走回原地。越是深入,越是陰濕黝黯,到後來竟已伸手難見五指。

  鐵中棠想到自己結義兄弟之爹爹竟在這種地方過了十餘年的日子,更是決心要將老人說服,勸他出去。也不知轉了多久,夜帝方自停下腳步。

  忽然間,鐵中棠只聽「叮」的一聲輕響,火光一閃,眼前竟突然大放光明,原來秘道中竟已亮起了燈光。只見前面巖壁,已被鑿成石燈的模樣,燈芯竟有十餘條之多,互相連接,夜帝火石一敲,剎那間燈芯便一齊燃著,有如魔法一般。

  鐵中棠瞧得內心驚奇,目定口呆。他奇的倒不是這石燈製作之巧,只是再也想不出這燈中滿盞的燈油究竟是那裡來的。但更令他奇怪的事,還在後面。秘道中一直是陰濕而黝黯的,這裡卻乾燥寬敞,左面一張石床,右面一張石桌,幾個石凳,石桌邊竟還有個石盆,盆沿雕成雙龍搶珠之勢,一縷清泉,潺潺不絕,自龍口中流了出來,又自盆底流了出去,盆中卻始終保持著滿盆清水,再一旁的梳洗用具,也無一樣不是乾乾淨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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