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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但鐵中棠卻未死,幸好未死。

  他此刻正坐在海邊山巖上,下面急流澎湃,海浪洶湧,重列著千百塊怪獸般的礁石,正是他落水處。海邊山巖,亦是怪石嵯峨,崢嶸險惡。巖高不止百丈,鐵中棠顯然體力大是不支,未能一口氣爬上去,是以坐在半巖略作歇息。他方才被一拳擊落海中,雲錚拳勢雖重,但鐵中棠現在是何等武功,身子隨著拳勢飛起,所受內傷並不重。

  只是他身子落下後,險些一頭撞上海水中礁石。幸好他應變奇迅,反手一掌,拍在石上,衣衫雖被礁石尖齒扯下一角,身子卻堪堪自礁石邊滑了下去,而掌石相擊,他身子又正在墜落之際,這一震之下,竟使他昏在海水中,衣衫又被海底礁石勾住,身子不能浮起。

  是以雲錚與溫黛黛在上面只能看到石上那一角飄揚的衣袂,卻看不到他身子浮起,只當他已葬身海底。海水冰涼,過了半晌,鐵中棠便已醒來。

  他體力全失,只有攀著海中礁石爬向岸邊。

  這時雲錚與溫黛黛已又乘著陰素的渡船尋來,鐵中棠一時不願與他們相見,便隱身躲在礁石後。

  等到雲錚、溫黛黛苦尋不著,失望而返,鐵中棠又費了不知多少氣力,方自層層礁石間爬到岸邊。此刻鐵中棠胸膛不住起伏,喘息仍劇。目光動處,突見一艘船筆直向自己存身之處駛來。這漁船順風破浪,來勢快得異乎尋常。

  鐵中棠雖還猜不出這艘船來歷,但他行事素來仔細,何況此刻體力如此不支,凡事更應謹慎小心。他見那漁船方向來勢絲毫未變,身形一閃,尋了個石隙躲了進去。石隙前還有方怪石遮擋,正是天生絕妙的藏身之地。

  漁船駛到近前,竟在那星羅密佈的礁石外緩緩打住,鐵中棠便已發現,船上掌舵的竟是那與溫黛黛同來尋找自己的白髮婆婆。她年邁蒼蒼,一人操舟往來海上,已是十分令人驚奇之事,更令鐵中棠奇怪的是,這老婆婆竟然去而復返,卻又不知是為的什麼?

  只見她俯身拾起一團繩索,打了活結,脫手拋出,那繩團便不偏不倚套在一方礁石上。

  ▼第四十回 斯人獨憔悴

  老婆子將長索另一端,繫在船上,緊緊拴住了漁船,身形突然橫飛而起,掠上了礁石。她左右雙手,各各提著隻竹籃,身形飛掠在崢嶸險惡,滑不留足的礁石上,卻是穩健迅急,足以驚世駭俗。礁石間惡浪洶湧澎湃,雪白的浪花,飛激四濺。這老婆子身形兔起鶻落,看來直如白髮龍婆,凌空飛渡一般,竟是直撲鐵中棠藏身之山巖。

  鐵中棠又白吃了一驚:「莫非她已發現了我?」

  剎那之間,那老婆子便已掠上山巖。但她卻未接連撲上,反而沿著巖麓走了幾步,突然放下竹籃,伸出雙手,抓住了一方尖銳的巖石,用力一扳。那方無論是誰看來,都斷然必定以為是在山巖上生了根的石筍,赫然竟在她以手一扳之下,緩緩滑了開去。

  鐵中棠自上面瞧將下去,恰巧瞧得清清楚楚。只見那滑開了的石筍下,乃是一塊鐵板,白髮老婆子俯身掀開了鐵板,便露出個兩尺方圓的洞穴。洞裡黝黯無光,深不見底。那老婆子俯在洞口,呼道:「飯來了。」

  呼聲落處,突有一陣鐵鏈曳地之聲,自洞穴中傳了出來。無底洞口,響起鐵鏈之聲,令人不禁大生幽秘恐怖之感。

  鐵中棠越瞧越是驚奇,他無心去窺破別人隱秘,實是大為犯忌之事,當下更是屏息靜氣,不敢動彈。那老婆子聽得鐵鏈一響,立刻自竹籃中取出兩隻紙袋,輕叱道:「接住。」隨手拋入洞穴之中。她似乎對洞中之人,深懷畏懼之心,紙袋拋下,立刻將鐵板緊緊蓋起,翻轉身子,推動巖石。

  只聽洞穴中一個嘶啞的聲音道:「回去告訴日后,她……」但石筍已然闔起,語聲也立被隔斷。

  那老婆子鬆了口氣,喃喃嘆道:「……可憐!可憐!一世英雄,竟……自作自受……今生無望了。」但隱約聽來,卻可猜出這老婆子似在為洞中之人惋惜。

  但她雖在惋惜這洞中人本是一世英雄,卻又說他落到如此地步,全是自作自受,要想逃出來,更是今生無望了。

  鐵中棠目送船影消失,心中暗暗忖道:「看來這老婆子定是常春島上之人,是以洞中人才會提起日后兩字。」

  他想到雲錚與溫黛黛,也曾坐這艘船來尋找自己,便更斷定這老婆子定是來自常春島的。只因那黑衣聖女要溫黛黛以哨聲呼喚渡船之事,鐵中棠也曾聽在耳裡,如此說來,則溫黛黛與雲錚必定已在「常春島」上,再也不怕有人加害了。他們既脫離險境,鐵中棠自也大是放心。

  但被囚在這神秘的洞穴中的,究竟是誰?

  ***

  此人竟敢直呼「日后」之名,那老婆子看來雖然對他那般懷有戒心,卻仍稱他乃是「一世英雄」,他的身份來歷,想必自是十分驚人。「日后」將他囚禁在如此陰黝潮濕的洞穴中,顯見對他痛恨極深,卻又為何不索性將他殺了?而能被「日后」懷恨之人,卻也斷然必非尋常之輩。

  鐵中棠翻來覆去,左思右想,越想越覺此事實是詭秘之極,這洞中人的身世,必也充滿了神秘的色彩。一念至此,他那好奇之心,實是再難遏止,接連幾個縱身,掠到石筍前,推開石筍,掀起鐵板。

  但他行事從不魯莽,生怕洞中人乘機脫逃。此人若非惡徒倒也罷了,若是兇惡之徒,自己卻又制他不住,豈非要闖大禍?是以他只是將鐵板掀了一線·萬一情況不對,再將鐵板關上也來得及。

  要知那石筍重逾千斤,只可向旁推動,卻無法向上抓起,中間隔著塊鐵板,洞中人便休想將石筍移開。何況那鐵板厚達七寸,分量亦是極為沉重,縱有絕高之掌力,亦是決計無法將之震裂。是以洞外之人雖可進去,洞中人卻萬難出來。而山巖上千石萬筍,若非眼見,又有誰會知道這石筍下藏有秘密?築建這秘窟之人,端的是獨具匠心,令人欽佩。

  鐵中棠自鐵板空隙中瞧了下去,天光照射下,他這才瞧出洞中乃是條曲折幽秘的地道。突聽那鐵鏈拖地之聲,又自地道中搖曳而來,一條人影,隨著鐵鏈曳地聲,自陰影中緩緩現出,厲聲道:「是什麼人在外面,又來擾人清夢?」

  鐵中棠也瞧不清他形貌,只覺此人雖是鐵鏈在身,被人囚禁,但語氣之間,竟仍隱隱帶有帝王之威。縱是帝王,身在囚禁之中,也常會失去威嚴,此人自然萬萬不會真乃帝王之尊,但在如此情況下,仍有如此氣概,一種豪雄威風,浸浸然直逼鐵中棠眉睫。

  鐵中棠心念一閃,口中未說話,卻將鐵板完全掀開。

  那人抬頭望了一眼,怒道:「何方狂奴?怎不回話?」

  只見他髮髻蓬亂,鬚長過胸,形狀果然十分潦倒,但那種英雄落拓之氣,卻更是令人心醉。鐵中棠緊抓著鐵板,只要他身形一動,便可將鐵板闔起,口中卻道:「地穴已開,你為何還不乘機逃出?」

  那人再也未想到他會突然說出這句話來,也不禁一怔。但瞬息之間,便自仰天狂笑道:「朱某一生幾時逃走過?無知小輩,你竟將咱家瞧成了何等人物?」

  狂笑之聲,震人耳鼓,正是神龍遭困淺灘,餘威仍足驚人。鐵中棠心念又一動,大聲道:「你可認得朱藻?」

  那人身子似乎一震,道:「朱……朱藻?」

  鐵中棠道:「不錯,夜帝之子朱藻。」

  那人喃喃道:「朱藻……朱藻……」竟仍茫茫然有些痴了,過了半晌,突然大喝一聲,道:「你認得他?」

  鐵中棠道:「認得。」

  那人道:「他……他在那裡?……他此刻也……也來了麼?」語聲竟已顫抖,顯然心中大是激動。

  鐵中棠暗暗嘆息一聲,已猜出此人是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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