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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只見一個長髯垂胸,滿身紫袍的老人,自門外緩緩走入,身材雖是高大威猛,但行動卻是無聲無息。艙中這麼多雙眼睛,竟無一人知道這老人是何時來到門外,更無一人知道他是自何處來的。紫袍老人手捋長鬚,神情中竟似帶著帝王般尊貴威嚴之氣,緩緩道:「老四,你可是要為兄絕子絕孫麼?」

  風九幽道:「那……那裡……」

  紫袍老人道:「你要取我兒子性命,豈非要我絕子絕孫?」

  風九幽瞧了那紫衫少年一眼,駭然道:「原來是,是令郎。」面上又自佈滿假笑,道:「小弟只不過見令郎身上有些灰塵,想替他撣一撣。」那只本來要去挖人眼睛的手掌,此刻竟為人拍起灰來。

  紫衫少年忍住笑道:「多謝多謝。」竟真的讓他將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拍得乾乾淨淨。

  紫袍老人大步走過去,在冷一楓原來坐的上席坐了下來,卻瞧也未瞧冷一楓一眼,沉聲道:「小子,過來。」

  紫衫少年這才走過來,陰笑道:「你老人家來得倒早。」

  紫袍老人道:「我老人家還未被人氣死,自然來得早了。」突然伸手一指司徒笑,道:「你來斟酒。」又一指黑星天:「你去換菜。」再一指白星武:「你去取兩份杯筷。」接著一指盛存孝:「你將那討人厭的屍身抬出去。」最後一指冷一楓:「坐在這裡,陪老夫喝酒。」他呼來喝去,霎時間便將艙中五個男人都派了份差使,竟將這五個鼎鼎有名之武林豪傑,全都視作奴僕一般。

  司徒笑等人惟震於這老人之威勢,不敢發作,但叫這些平日頤指氣使慣了的人,來做這些奴僕之事,實是有所不能。

  風九幽突然頓足大罵道:「你們聾了麼?我大哥說的話都敢不聽,莫非想咱家割下你的腦袋。」

  司徒笑一聲不響,提起了酒壺,黑星天、白星武對望一眼,垂首走出,取杯熱菜去了。

  ***

  盛存孝挺胸道:「你殺了我吧!」

  紫袍老人道:「為何殺你?」

  盛存孝昂然道:「你殺我容易,令我為奴卻是難於登天。」

  盛大娘在一旁直拉他的衣角,他也直當未曾覺察、那知紫袍老人卻突然仰天笑道:「好小子,有志氣,坐下吧!」

  盛存孝怔了一怔,倒未想到這老人竟然如此俠氣,怔了半晌,突然走過去搬起屍身,自窗門拋入河中。

  紫袍老人一直凝目瞧著他,見他本來死也不肯做的事,此刻竟自動做了,不覺捋鬚笑道:「好小子,你倒有些意思……好……好……」只因這兩個「好」字,盛存孝便終身受用不盡。

  冷一楓突然陰惻惻一笑,道:「前輩令我相伴飲酒,實是榮幸之至,在下這裡有些下酒物倒還新鮮,在下也不敢自珍,請前輩隨意用些吧!」他對這老人佔了自己座位,一直懷恨在心,此刻竟將那竹簍打開,送到老人面前,暗道:我倒要看看你這妄自尊大的老人,如何將這些新鮮的下酒物送下口去?

  ▼第三十七回 多情亦多恨

  紫袍老人接過竹簍,瞧也不瞧,突然反手一扣,竟硬生生將那裝滿了毒物的竹簍扣在冷一楓頭上。這手勢簡單已極,看去也並不甚快,冷一楓卻偏偏躲他不開,狂吼一聲,連人帶椅跌倒在地。

  風九幽拍掌大笑道:「冷一楓呀冷一楓,你這豈非自討苦吃?我惹不起你那老毒物師傅,卻有人惹得起的。」

  冷一楓陰沉老辣,方才驟然大驚,不免驚吼出聲,此刻卻是一聲不響,將竹簍自頭上緩緩褪了下來,簍裡已有兩個火紅色的蠍子、一隻蜘蛛叮住了他的臉。冷一楓不動聲色,一隻隻抓了下來,拋在地上。他體內所含之毒,早已比那些蠍子、蜘蛛厲害得多,這些蠍子、蜘蛛非但毒不死他,反被他毒得半死不活,一拋到地上,便動也不能動了。眾人方才還在好笑,此刻又不禁駭然。

  紫袍老人拍案道:「好毒物,當真與飧毒那老頭子一般無二,難怪敢在人前這般猖狂。」

  冷一楓冷冷道:「五毒偃身,如蛆附骨,含恨必報,不死不休,但望閣下你今後多加小心了。」

  這幾句話說得冰冰冷冷,眾人聽得一股寒意,自心底直冒上來。紫袍老人捋鬚狂笑道:「你敢情是想報仇麼?」

  冷一楓道:「閣下最好此刻便將冷某殺了。」

  紫袍老人怒道:「你還不配老夫動手,要復仇叫你師傅來……」突然變色而起,凝神傾聽了半晌,面露喜色,大聲道:「來了,來了……喂,小子,等的人來了,你還不快走?」

  紫衫少年道:「兒子又不認得那姓溫的姑娘,爹爹若不帶路,叫兒子到那裡找她去?」

  鐵中棠心念一閃:「姓溫的姑娘?莫不是溫黛黛?」

  只見紫袍老人頓足道:「孽障,真是煩人……」衝著冷一楓大喝一聲:「老夫要事在身,無暇與你嚕嗦。」袍袖一拂,燭火飄搖,轉眼就瞧不見了。

  ***

  冷一楓冷笑道:「如蛆附骨,不死不休……」

  風九幽道:「人家父子都已走了,你說給誰聽?」

  冷一楓獰笑道:「走了?哼哼,走不了的。」

  風九幽道:「你可知此人是誰?」

  冷一楓道:「誰?」

  風九幽大笑道:「可笑你連他都不認得,雷鞭落……」

  冷一楓變色道:「他便是雷鞭老人?」

  風九幽道:「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眾人這才知道,這老人竟是雷鞭,都不禁悚然動容。

  鐵中棠也不禁暗驚忖道:「難怪這老人如此氣派……」心念一轉:「他等的若真是溫黛黛,這倒是怪了。」他真想趕去瞧瞧,怎奈這邊的事也一樣令他動心。

  只見冷一楓呆了半晌,突又咯咯笑道:「雷鞭!哼哼!雷鞭又如何?雷鞭也未見能在常春島來去自如。」

  風九幽冷笑道:「莫非你能在常春島來去自如不成?」

  冷一楓道:「我若不能,也不說了。」

  風九幽仰天大笑道:「也不怕風大,閃了你的舌頭。」

  冷一楓道:「你若不信,在下只有告辭了。」

  那知他還未站起身來,風九幽已喝道:「且慢。」

  冷一楓道:「幹什麼?」

  風九幽咯咯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有何辦法可到常春島去,也不妨說來讓大家聽聽。」

  冷一楓「哼」了一聲,道:「冷某知道各位必須去常春島一行,卻又不得其門而入,是以好心好意前來,要想指點各位一條明路,那知各位卻又不信,看來冷某所用之心機,全都是白費了。」

  風九幽眼睛一瞪,拍案道:「誰不信?」伸手一指黑星天,道:「好小子!是你敢不信麼?」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我……我……信,信。」

  風九幽喝道:「司徒笑,可是你不信?」

  司徒笑含笑道:「誰也沒有在下這麼信的了。」

  風九幽轉過臉來,滿面都是笑容,道:「你瞧,人人都相信的,有誰不信,風某第一個宰了他。」

  冷一楓仰天打了個哈哈,道:「好笑!確是好笑!」

  風九幽道:「等冷兄笑過了再說也不遲。」

  他若有求於人,那人縱然百般嘲罵於他,他也行若無事,等到那人沒有用了,他一刀砍下那人的頭,也不會眨眨眼睛。

  冷一楓縱然陰沉,但遇見臉皮這麼厚的「武林前輩」,倒也無計可施,道:「要我說出亦無不可,但卻無此容易。」

  風九幽笑道:「冷兄有何條件?只管說出便是。」臉孔一板,喝道:「黑星天,還不替冷大俠倒杯熱熱的酒來。」

  黑星天只得忍住氣,倒了杯酒送上。冷一楓道:「閣下為何前倨而後恭?」

  黑星天道:「嗯……咳咳……」

  冷一楓哈哈大笑,持杯在手,緩緩道:「冷某帶了個人來,只要有此人隨行,不但立可直入常春島,而且還可大模大樣回來。」

  風九幽似是喜得心癢難搔,咯咯笑道:「妙極!妙極!這人當真是個活寶,他在那裡?請冷兄千萬將他帶來。」話未說完,已自長身而起。

  冷一楓道:「我將他藏得妥當得很,你找不著的。」

  風九幽乾笑著坐下,乾笑著道:「冷兄若不帶來,誰敢去找?但……此人究竟是誰?先說來聽聽總可以吧!」

  冷一楓道:「大旗弟子雲錚。」

  風九幽呆了一呆,突然拊掌笑道:「妙極!妙極!」

  冷一楓道:「別人不知,你總該知道,有他同行,去到那常春島,實比取了道張天師護身符還要妥當。」

  風九幽大笑道:「不錯,此人確是道護身符。想那日后縱然心狠,見了他也要投鼠忌器……不對不對,該說打狗也得看主人……」越想越覺自己話說得對,不覺越笑越是得意。

  但除他之外,誰也笑不出來,人人都在心中奇怪:「為何雲錚有這麼大用處,竟能做護身符?」這奇怪之心,自以鐵中棠為最,他聽了眾人之言,雖已知道「大旗門」與「常春島」必有關連,但「大旗門」連年亡命塞外,常春島卻遠在海隅,兩下可說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這關係是從何來的?實是令人費解。何況風九幽說了,常春島主人見了雲錚,便要投鼠忌器,不敢傷害風九幽等人,顯見得兩下關係還極為密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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