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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一點都不後悔。」

  班察巴那道:「以後如果還有這樣的機會,我還是會這樣做的。」

  他接著道:「只要能找到呂三,不管要我做什麼事,我都會去做。就算要把我打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不會皺眉頭。」

  小方沉默。

  班察巴那看著他:「我相信你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因為你自己一定也有過不惜下地獄的時候。」

  小方不能否認。

  他完全不能瞭解班察巴那這個人和這個人做的事,但是他也不能否認這一點。

  誰也不能否認這一點,每個人都有甘心下地獄的時候。

  掌中的酒杯已碎,桌上仍有杯有酒。就正如你的親人、情人雖已遠逝,世上卻仍有無數別人的親人、情人。

  某天說不定也會像你昔日的親人、情人對你同樣親近親密。

  ——所以一個人只要能活著,就應該活下去。

  既然要活下去就不必怨天尤人。

  桌上既然還有杯有酒,所以班察巴那就為小方重新斟滿一杯。

  「你先喝一杯,我還有話對你說。」

  「現在還有什麼話可說?」

  「有。」

  「好,我喝。」

  小方舉杯一飲而盡,說道:「你說。」

  班察巴那的眼色深沉如百丈寒潭下的沉水,誰也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現在你是不是已經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了?」他問小方。

  「是。」

  小方的回答是絕對肯定的。班察巴那卻搖頭:「你不明白,最少還有一點你不明白。」

  「哪一點?」

  「我既然要利用你把呂三引出來,我當然就要盯著你。」

  班察巴那道:「不管呂三在哪裡,也不管你在哪裡,我都盯得牢牢的。」

  小方相信。

  如果不是因為班察巴那一直盯得很緊,今日呂三怎麼會慘敗?

  班察巴那眼色仍然同樣冷酷冷淡。

  「既然我一直都把你盯得很緊,我怎會不知道你身旁最親近的人在哪裡?」

  他冷冷淡淡的問小方:「你說我怎麼會不知道?」

  小方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像卜鷹和班察巴那一樣,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保持冷靜鎮定。

  但是現在他已完全無法控制自己。他跳起來,幾乎撞翻了桌子。他用力握住班察巴那的手臂。

  「你知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裡?」

  班察巴那慢慢的點了點頭:「現在他們都已到了一個絕對安全的地方,絕不會再受到任何驚擾。」

  「他們到了什麼地方?」

  小方追問:「你為什麼不讓我去見見他們?」

  班察巴那看著小方握緊他右臂的手。直到小方放開,他才回答:「陽光受了極大的驚嚇,需要好好休養,你暫時最好不要見她。」

  「這是她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小方又開始激動。

  「不管是誰的意思都一樣,大家都是為了她好。」

  班察巴那道:「她若見到你,難免會引起一些悲痛的回憶,情緒就很不容易恢復平靜了。」

  ——呂三是用什麼法子折磨她的?竟讓她受到這麼大的創傷?

  小方的心在刺痛。

  「我明白。」

  他說:「是我害了她,如果她永不再見到我,對她只有好處。」

  班察巴那居然同意他的話。

  他說的本來就是事實,比針尖、箭鏃、刀鋒更傷人的事實。

  小方握緊雙手,過了很久才問:「可是我母親呢?難道我也不該去見她?」

  他嘶聲問:「難道你也怕我傷害到她?」

  「你應該去見你的母親,只不過……」

  班察巴那站起來,面對風砂吹打的窗戶:「只不過你永遠再也見不到她了。」

  小方彷彿又想跳起來,可是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骨節都已在一剎那間冰冷僵硬。

  「是呂三殺了她?」

  他的聲音聽來如布帛被撕裂:「是不是呂三?」

  「是不是呂三都一樣。」

  班察巴那道:「每個人都難免會一死。對一個受盡折磨的人來說,只有死才是真正的安息。」

  他說的也是事實,可是他說得實在太殘酷。

  小方忍不住要撲過去,揮拳痛擊他那張從無表情的臉。

  但是他實在沒有錯,小方知道他沒有錯。

  班察巴那又接著說:「我知道你還想見一個人,但是你也不能再見到她了。」

  他說的當然是蘇蘇。

  「我為什麼不能再見她?」

  小方又問:「難道她也死了?」

  「她沒有死。」

  班察巴那道:「如果她死了,對你反而好些。」

  「為什麼?」

  「因為她是呂三的女人。她那樣對你,只不過要替呂三討回一個兒子。」

  酒在樽中,淚呢?

  沒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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