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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酒鋪門外的醉漢已睡著。要飯的乞丐放過了去買綢緞和年貨的胖太太們,卻圍住了幾個已經略有酒意的客人。

  有了一點酒意的人,出手總是特別大方。他們當然也跟那老太太、胖太太、和小姑娘一樣,做夢也想不到他們施捨的對象,就是他們的殺星。

  就在這時候,長街上每個人都聽見樓上有個人用一種非常可怕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而且說了兩遍。

  「金魚。」

  「金魚。」別的人當然不知道這兩個字就是殺人的密令,就是他們的催命符。

  但是有人知道,至少有四十七個人知道。

  這一聲令下,那搖鈴的貨郎已從推車的把手裡抽出一柄刀,準備出手把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刺殺在他的刀下。

  糕餅店的年輕夥計本來正盯著笑眼,聽那小姑娘說話,現在卻已準備扼死她。

  年貨店和綢緞莊的掌櫃,兵刃暗器也都在手。他們絕對有把握能在麻雀數到「二十」時就將這些胖太太置之死地。

  尤其是剛才放爆竹的綢緞掌櫃,他的火藥暗器得自江南「霹靂堂」的親傳,殺傷力之強,絕對是其他同伴比不上的。

  醉漢已躍起,乞丐們準備殺剛才還對他們非常慷慨施捨過的客人。

  送財神的現在準備要送的已不是財神,是死神。

  舞獅的大漢,和站在街角看女人評頭論足的年輕人,也已拔出了他們的兵刃。

  每一件兵刃都是一擊就可以致命的武器,每一個人都是久經訓練的殺手。

  麻雀不但有頭腦,而且有信心。

  他相信他安排的這些人,絕對可以在數到「二十」之前,就完成他們的任務。

  可惜他也有想不到的事。

  就在他剛開始數到「一」時,他已經看到他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就在這一瞬間,那個慈祥和藹的白髮老太太,忽然用她剛買來的針,刺瞎了搖鈴貨郎的雙眼。

  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害羞的姑娘,忽然凌空飛起,一腳踢碎了年貨夥計的喉結。

  賣花的老頭子和小伙子剛從花朵花束中抽出一柄雁翎刀和一雙峨嵋刺,兩個人的咽喉就全都被人用鋼索套住。

  就在這一瞬間,送財神和舞獅的大漢忽然發現人潮擁來。等到人潮再散時,他們每個人的咽喉也都已被割斷。

  要飯的乞丐已死在那些略有酒意的豪客們手下。每個人要害都被打入幾枚邊緣已被磨銳了的銅錢。

  他們本來就是要別人施捨一點銅錢給他們。

  現在他們得到的,豈非正是他們所要的?

  他們本來想要別人的命,現在他們的命卻反而被人要去了。

  他們所失去的,豈非也正是他們所要的?

  最吃驚的當然還是那年貨店和綢緞莊的掌櫃。他們的毒藥暗器和火藥暗器本來都是這次攻擊的主力,想不到那些胖太太們的行動竟遠比任何人想像中都快十倍。

  他們的暗器還未出手,手腕已被捏碎;他們的身子剛躍起,兩條腿就已被打斷。他們甚至連對方的出手還沒有看清楚,整個人已經像一灘泥一樣倒在地上,連動都不能動了。這些看來就像是河馬般行動遲鈍的胖太太們,身手竟遠比豹子更凶悍敏捷矯健。

  這時麻雀剛數到「十三」。

  數到「五」時,他的聲音已嘶啞。數到「十三」時,他安排在長街上的四十七個人已經全都倒了下去。就算還活著,也只能躺在地上掙扎呻吟。

  呂三和麻雀好像也不能動了,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每一個骨節好像都已麻木僵硬。

  那些看來已經略有醉意的酒客之中,忽然有個人脫下帽子來向小方微笑行禮。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黑臉和一口雪白的牙齒。

  小方也向他微笑答禮。

  呂三慢慢的從胸口裡吐出一口氣,轉臉問小方:「這個人是誰?」

  「是一個本來已經應該死了的人。」

  小方道:「我本來以為他已經死在拉薩城裡。」

  「你認得他?」

  「我認得。」

  小方道:「他是我的朋友,好朋友。」

  自從加答向他獻出「哈達」的那一刻,他們就已是好朋友。

  呂三又問:「你剛才就看見了他,知道他們也已有了準備,所以你才故意逼麻雀出手?」

  小方承認。

  他不但看見了加答,還看見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他絕對信賴的人,一個身經百戰,戰無不勝的人。看見了這個人,他就知道麻雀必將慘敗。

  現在這個人已經從長街上的人群中走進了這家酒樓,小方已經聽見了他上樓時的腳步聲。腳步聲緩慢而沉重,就好像故意要讓呂三聽見。

  呂三和麻雀都聽得很清楚,也算得很清楚。

  能計劃這次行動,將每一個行動,每一個細節,都計劃得如此完美的,只有兩個人。

  「來的這個人是誰?」

  呂三問:「是班察巴那?還是卜鷹?」

  小方的回答和呂三片刻前對他說的話同樣冷酷。

  「不管來的是誰,這次你都完了。」

  小方說道:「你已經徹底完了。」

  呂三看著他,眼中忽然露出種非常奇怪的表情。忽然問小方:「你知道我是誰?難道你真的相信我就是呂三?」

  「難道你不是?」

  「我不是。」

  「不是?你是誰?」

  「是他。」

  呂三忽然退縮在一旁,指著麻雀大喊:「他才是真的呂三,我只不過是他的幌子,你們千萬不要找錯人。」

  樓梯上的腳步聲忽然停頓,麻雀的身子已如飛鳥般躍起。

  他的輕功絕不比傳說的差。幾乎完全沒有做一點準備的動作,身子就已飛鳥般掠起,往下臨街的那排窗戶猛竄出去。

  小方明知他要走,還是沒法子阻止他。

  只要他的身子一掠起,世上就很少有人能阻止他了。

  ——是很少有人,不是絕對沒有。

  忽然間,弓弦驟響,金光閃動,炫人眼目。

  閃動的金光還留在小方的瞳孔間,他就已聽見了一聲慘呼。

  等他的視力恢復正常時,麻雀已經像隻烤透了的麻雀般釘在窗框上。

  釘在他身上的,當然不是那種烤麻雀用的竹籤。

  釘在他身上的是五根箭。

  堅利如金,溫柔如春,嬌媚如笑,熱烈如火,尖銳如錐的五根箭。

  箭羽上有痛苦之心,箭鏃上有相思之情,百發百中的箭。

  五花箭神的五花神箭。

  班察巴那又出現了。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走,也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

  他的五花神箭不但遠比小方想像中更準確迅速,也遠比傳說中更神秘可怕。

  但是,就在他的神箭離弦的那一瞬之間,那個自稱不是「呂三」的呂三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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