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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金魚?」

  小方的驚訝絕不是故意裝出來的:「你費了這麼大的苦心,只不過是為了一條金魚?」

  呂三不再回答這問題,卻忽然反問小方:「你知不知道藏邊有個城市叫『噶爾渡』?你有沒有到那裡去過?」

  小方沒有去過,但是他知道。

  「噶爾渡」在天竺聖河上源,像泉河西盡頭。地勢極高,入冬後奇寒徹骨,冰雪封戶,入夏則萬商雲集。

  呂三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就在靠近那地方的象泉河裡,有一種魚。」

  呂三道:「是一種金色的鱗魚,有鱗、有骨、有血、有肉,本來是可以吃的。」

  「現在呢?」

  「現在已經沒有人敢吃了。」

  「為什麼?」

  「因為現在人們已經將那種魚看成神魚,吃了必遭橫禍。」

  呂三道:「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人敢吃了。」

  「這種魚和你那批黃金又有什麼關係呢?」

  「有一點。」

  呂三眼中忽然露出種奇異而熾熱的表情:「那批黃金中,就有一條是噶爾渡金魚。」

  他的眼色看來就像是個初戀中的少女,甚至連呼吸都已因興奮熱情而變粗了。

  小方沒有問他黃金裡怎麼會有魚?魚怎麼能在黃金裡生存?

  他知道呂三自己一定會解釋的。

  呂三果然接著說下去:「你沒有看過那條魚,所以你絕對想不到那條魚是多麼神奇,多麼美麗。」

  「神奇?」

  小方從未聽過任何人用「神奇」這兩個字來形容一條魚。

  所以忍不住要問:「那條魚有什麼神奇的地方?」

  「那是昔年具有無邊大神通,廣大智慧大法力的『阿里王』,在成神之前親自從象泉河裡釣起來的。出水之後,它的血肉鱗骨就全都變成了純金。」

  呂三道:「十足十的純金。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那麼純那麼美的純金。可是它看起來仍然好像是活著,就好像隨時都可以化為神龍飛上天去。」

  他又開始喘息著,過了很久才能接著說:「因為它要保護自己,不能讓自己的法身去飽俗人的口腹之慾,所以才把自己的血肉鱗骨都化為純金。」

  呂三道:「自從那一次之後,它的同類也就被人們奉為神明。」

  這是個荒誕的故事,卻又充滿了魅力,一種自從遠古以來就能打動人心的神奇魅力。

  這個故事的結局是——

  釣魚的阿里王得道成神了,化為純金的魚卻落入了呂三手裡。

  說完了這個故事,又過了很久之後,呂三的激動已漸漸平息。眼中卻又露出痛苦之色。

  「天上地下,再也沒有第二條那樣的魚了。」

  他喃喃的說:「所以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隨便要我幹什麼,我都要把它找回來。」

  ——一個像呂三這樣的人,怎麼會相信這種荒誕的傳說?

  ——他這麼說,是不是因為那條金魚中另有秘密?絕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所以他才用這個故事來讓小方迷惑?

  小方沒有問。

  他知道隨便他怎麼問,呂三都不會再說了。

  呂三已經盯著他看了很久:「現在我已經把我的秘密說出來了,你呢?」

  小方也盯著呂三看了很久,才慢慢的說出了三個字:「我不信。」

  「你不信?」

  呂三立刻問:「你不信這個故事?」

  「不是這個故事。」

  「你不信什麼?」

  呂三又問:「不信我說的話?」

  「也不是你說的話。」

  小方指了指麻雀:「是他說的。」

  他轉過臉,面對麻雀:「你剛才說的那些話,我連一個字都不信。」

  呂三的臉色變了。

  麻雀的臉看來更像是已經被烤得完全熟透焦透。

  「你不信什麼?」

  呂三大聲問:「你再說一遍,你不信什麼?」

  小方冷冷的反問道:「剛才他說的是什麼?」

  「他說他只要一聲令下,在他數到『二十』之前,就能將這條街上所有的男、女、牲畜、貓、狗,全都殺得乾乾淨淨!」

  「我不信。」

  小方冷冷的說:「這些話我根本連一句都不信。」

  呂三吃驚的看著他。

  「你敢不信?」

  他問小方:「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說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我知道。」

  小方臉上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我完全知道。」

  「你以為他不敢殺人?」

  「他敢,我相信他敢。」

  小方道:「只不過敢殺人的並不一定能殺人。」

  「你是不是一定要他真的做出來才肯相信?」

  「是的!」小方道。

  麻雀的眼角在跳,嘴角也在跳。有很多人在殺人之前都是這樣子的。

  呂三問他道:「你們約定的密令是什麼?」

  ——密令只有兩個字。只要密令一下,這條街就將被血洗。

  麻雀慢慢的走到窗口,俯視街上的人,眼中忽然露出殺機!

  他終於把這兩個字說了出來,用一種無論誰聽見都會害怕的聲音說:「金魚。」

  小方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要逼他們去殺人?殺那些無辜的人?

  是不是因為他要別人也來嘗一嘗他受到的悲傷和痛苦?要看一看別人的母親、朋友、情人、兒子也無辜慘死在呂三手下?

  不管他為的是什麼,現在密令已下,已經沒有人能收回了。

  「金魚!」

  麻雀又用著同樣可怕的聲音,將這兩個可怕的字又重複了一遍:「金魚!」

  窗外的長街還是跟剛才同樣熱鬧,依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販和行人。

  大家還是高高興興的樣子,做夢也想不到會有橫禍降臨。

  搖鈴的貨郎推車,仍停在那家糕餅店前面。白髮蒼蒼的老太太,終於決定了自己要買什麼顏色的線,正準備付錢。

  梳著大辮子的小姑娘沒有買胭脂、花粉、香油,卻走進了糕餅店,跟那個年輕的夥計說話。誰也聽不見她說的是什麼。

  生意清淡的年貨鋪裡居然也有生意上門了。掌櫃的當然不再生氣,正打起精神,跟剛上門的胖太太們做生意。

  賣花的老頭子和小伙子不再爭吵,因為買花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有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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