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大地飛鷹 | 上頁 下頁 |
七九 |
|
小方還沒有舉杯,臉色忽然變了。 剛才劍鋒已在他咽喉,他連眼睛都沒有眨。 可是現在他連那張被「光陰」侵蝕的臉都已扭曲變形。就好像有一柄雖然看不見,卻比「魔眼」更鋒利的利劍,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他的心臟裡。 因為他忽然聽見了一陣歌聲,一陣他已不知聽過多少遍的歌聲。 ——兒須成名, ——酒須醉。 ——酒後傾訴, ——是心言。 歌聲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奈何的男子漢的悲愴,卻又充滿了令人血脈賁張的豪氣。在這遠離紅塵的山村裡,在這酒已微醉的寒夜中,聽來是什麼滋味? 小方忽然拋下酒杯躍起,箭一般衝了出去。 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不管他在幹什麼,只要他聽見這歌聲,他都會拋開一切衝出去的。 荒寒的山谷,寂寞的山村,用石塊砌成的形狀古樸的屋子,只有二三十戶。燈火都已熄滅,遠處的山坡上,卻彷彿有火光在閃動。 歌聲就是從那邊山坡上傳來的。 山坡上有一塊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生著一堆火。乾燥的松木在火焰中劈叭發響,配合著悲愴的歌聲,就好像是一個人心碎時的聲音。 一個人獨坐在火堆旁,手裡的羊皮袋酒已將空,歌聲也漸漸消沉。 看見這堆火,看見這個人,小方的心也變得就像是火焰中的松木。 人猶未醉,酒已將盡,漫漫長夜,如何度過? 小方已有多年未流淚。在這一瞬間,他眼中的熱淚卻已幾乎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陽光」也追上來,緊握住他的手。 「是他?」她的聲音顫抖:「真的是他?」 歌聲忽然停頓。 火堆旁的歌者忽然用歌聲同樣悲愴的聲音說:「不是他,是我。」 歌者已回過頭。閃動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臉,尖削的臉,尖削的眼,臉上佈滿歲月風霜和痛苦經驗留下的痕跡,眼中也充滿痛苦。 「你們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同樣悲愴的歌聲,卻不是同樣的人。不是卜鷹,不是。 「你知道我們要找的是他不是你?」 「陽光」大聲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知道。」 「你也知道他是誰?」 歌者慢慢的點了點頭,喝乾了羊皮袋的酒。 「我知道。」他說:「我當然知道他是誰。我到這裡來,就是他要我來的。」 「陽光」眼中又有了光,心裡又有了希望:「他要你來幹什麼?」 歌者沒有回答這問題,卻從貼身的衣袋裡取出個小小的錦囊。 錦囊上繡的是一隻鷹,用金色的絲繡在藍色的緞子上。 錦囊裡裝的是一粒明珠。 歌者反問「陽光」:「你還記不記得這是什麼?」 「陽光」當然記得。 縱然滄海已枯,大地已沉,日月無光,她也絕不會忘記。 這錦囊就是她親手縫成的。就是她和卜鷹訂親時的文定之禮,現在怎麼會到了別人手裡? 歌者告訴「陽光」。 「這是他交給我的。」他說:「親手交給我的。」 「他為什麼要交給你?」 「因為他要我替他把這樣東西還給你。」 歌者的聲音中也帶著痛苦:「他說他本來應該親手還給你的,但是他已不願再見你。」 「陽光」慢慢的伸出手,接過錦囊和明珠。 她的手在抖,抖得可怕,抖得連小小一個錦囊都拿不住了。 錦囊掉下去,明珠也掉了下去,掉入火堆裡。 火堆裡立刻閃起了一陣淡藍色的火焰,錦囊和明珠都已化做了無情的火焰。 「陽光」的人已倒了下去。 小方扶起了她,厲聲問歌者:「他說他不願見她,真是他說的?」 「他還說了另外一句話。」 「什麼話?」小方問。 「他說他也不願再見你。」 歌者冷冷的回答:「你已經不是他的朋友。從此以後,他和你們之間已完全沒有關係。」 小方嘶聲問:「為什麼?」 「你自己應該知道為什麼。」 歌者冷笑反問:「你自己願不願意跟一個天天抱住你妻子睡覺的人交朋友?」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針,一把刀,一條鞭子,就像是一柄密佈狼牙的鋼鋸。 「陽光」跳起來。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跳過去,用力揪住歌者的衣襟:「一定是你殺了他,再用這種話來欺騙我。」 歌者冷冷的看著她。 「我為什麼要騙你?如果不是他告訴我的,你們的事我怎麼會知道?」 「陽光」雖然不能辯,卻還是不肯放過這個人。 「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聽他自己親口告訴我,我才相信。」 她的聲音已嘶啞:「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一定要告訴我。」 「好,我告訴你。」歌者說。 他居然這麼痛快就答應了,小方和「陽光」反而很驚奇。 但是他又接著說:「雖然我不能告訴你他在什麼地方,但我卻可以告訴你一件事。」 「什麼事?」 歌者的目光遙望遠方,眼裡帶著種沒有人能瞭解的表情。 「十三年前,我就已經應該死了,死得很慘。」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