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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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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他來的時候,難道已經有人跟蹤他到了這裡? 他本來一向認為自己的耳目都極靈敏,無論誰要跟蹤他都很難,但在那個大漠之夜裡,班察巴那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之後,他的信心已動搖。 ——是誰跟蹤他到這裡來過?是誰以這種狠毒的劍法斬殺了這些無辜的鳥?獨孤癡和那孩子是不是也已死在他的劍下? 陳舊的鳥屋,一走上去,木板就會被踩得「吱吱」發響。 小方走上去,推開門。 屋裡沒有人,也沒有屍體,只有一幅圖畫,彷彿是用鮮血畫成的圖畫,畫在迎門的木板牆上,畫的是一個魔女,在吮吸著一個男人的腦髓。 魔女的容貌是波娃。 被她吮吸著腦髓的男人赫然是小方。 只有這幅圖畫,沒有別的字。 但是小方卻已完全明白它的意思,彷彿忽然又回到那陰森沉鬱的廟宇中,又回到那穹形石窟裡的壁畫前。 他耳邊彷彿又聽到那孩子的聲音:「……如果你違背了誓言,終生都要像這個人一樣,受盡羅剎鬼女惡毒的折磨。」 小方並沒有違背他的誓言,也沒有洩漏過任何人的秘密。 但是他也沒有殺死波娃。 獨孤癡一定已查出了波娃沒有死,一定以為小方已將他出賣了,所以立刻帶著那孩子離開了這鳥屋。被刺殺的飛鳥,壁上的圖畫,都是他特地留下來給小方看的,特地要讓小方知道他的仇恨和怨毒。 ——他還有一隻手,還可以握劍,還有刺殺飛鳥的力量。 他這個人本來就充滿了一種令人永遠無法預測的可怕潛力,何況「仇恨」本身也是種可怕的力量! 現在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已經絕對不是卜鷹,而是小方! 小方靜靜的站在這幅壁畫前,站了很久,慢慢的將他帶來的一萬兩銀票放在地上。 然後他就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藍天下。 天氣雖然還是同樣晴朗,可是他心裡卻已有了個驅不散的陰影。 他知道獨孤癡絕不會放過他的。 從今以後,他這一生中,時時刻刻都要提防著那致命的一劍刺來。 他第一次見到獨孤癡時就知道了,他們彼此間,遲早總有一個要死在對方手裡的。 「陽光」果然還在等著他,他看到她之後,第一句話就說:「卜鷹在哪裡?」小方道:「我要去見他!現在就要去見他!」 寬大潔淨的廂房,新鮮充足的陽光,每一樣東西都是精選過的,既不會有餘,也不會缺少什麼。 酒是甜美醇厚的波斯葡萄酒,盛在透明的水晶杯裡,閃動著琥珀色的光。 卜鷹倒了一杯給小方,自己慢斟淺啜,喝完了小半杯,然後才問:「你是不是已決定要走?」 「是!」 小方的回答還是和以前他回答別的問題時同樣簡單明確,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問題比他以前回答過的任何問題都嚴重很多。 卜鷹沒有再問,也沒有再說什麼,他們都沒有再開口。 遠處的白雲在天,風在樹梢,積雪的山巔在晴朗的藍天下,平凡的人在為自己的生活掙扎,不平凡的人在為自己的生命奮鬥。 可是這些事都距離他們很遠,屋子裡安靜得像是一個死人的心臟。 然後暮色漸漸來臨了,就像是一瞬間的事,夜色忽然就已籠罩大地。 屋子有燈,可是誰也沒有去點燃它,兩個人靜靜的坐在黑暗中,窗外有星升起,有月升起,直到星光月色照入窗戶,卜鷹才開口:「我很瞭解你,你已經決定了的事,就絕對不會更改的。」 「我已經決定了。」小方顯得出奇平靜:「我非走不可。」 卜鷹並沒有問他「為什麼?」卻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班察巴那說過的那句話?」 「我記得。」小方道:「他說,從來都沒有人能洩漏你們的秘密。」 「我相信你絕不會洩漏別人的秘密,但是他不同,他從不相信任何人。」卜鷹道:「他總認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小方的手握緊:「你呢?」 卜鷹沒有直接回答這問題,只告訴小方:「有些事,我也不能做主的。」他慢慢的接著道:「譬如說,你要走,我也沒法子留住你。」 小方忽然明白卜鷹的意思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了卜鷹說過的兩句話。 ——不是朋友,就是仇敵。 ——對付仇敵,絕不能留情。 ▼第十八章 為君餞行 朋友變為仇敵,擁抱變為搏擊,鮮血像金樽中的美酒般流出。 奇怪的是,在這一瞬間,小方所想的並不是這些,不是殺戮不是死亡不是毀滅。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故鄉江南,寧靜美麗的江南,杏花煙雨中的江南,柔櫓聲裡多橋多水多愁的江南。 卜鷹的聲音也變成像是江湖般遙遠。 「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卜鷹說:「你回到拉薩,沒有再去看波娃,我就已知道你決心要離開我們,因為你自己知道你永遠都無法瞭解我們,也無法瞭解我們所做的事。」 他忽然打斷他自己正在說的話,忽然問小方:「你在想什麼?」 「江南。」小方道:「我在想江南。」 「你在想江南?此時此刻,你居然在想江南?」 卜鷹的聲音裡沒有譏誚驚異,只有一點淡淡的傷感:「你根本不是我們這一類的,你是個詩人,不是戰士,也不是劍客,所以你才要走,因為現在你居然還在想江南。」 小方抬起頭,看著他。 「現在,我應該怎麼想?應該想什麼?」 「你應該想想嚴正剛,想想宋老夫子,想想朱雲,想想他們是些什麼樣的人。」 「我為什麼要想他們?」 「因為他們絕不會讓你走的。」卜鷹道:「如果世上只有一個法子能留住你,他們一定就會用那個法子對付你,如果他們認為一定要割斷你的咽喉才能留下你,他們的刀就絕不會落在別的地方。」 「他們都是這種人?」 「他們都是的。」卜鷹道:「他們不但能把人的咽喉像割草般割斷,也能把刀鋒上的人血當作水一樣擦乾。」 小方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的說:「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我也會這樣做的。」 卜鷹的銳眼中忽然迸出「魔眼」般的寒光,掌中的水晶杯忽然碎裂,忽然站起來,推開窗戶。 「你看那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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